首页  | 新闻  | 体育  | 娱乐  | 经济  | 科教  | 少儿  | 法治  | 电视指南  | 央视社区网络电视直播点播手机MP4

长沙岁月(七)

央视国际 (2003年01月23日 16:00)

  我是地道的、土生土长的长沙人。我在这座城市居住了将近半个世纪。我的喜怒哀乐都与这座城市有关,或者反过来说,这座城市的喜怒哀乐都与我有关。

  上个世纪文革之前的每一年的国庆节,长沙的工农商学兵和各界群众都会上街欢庆游行。我被外婆的手牵着,总是站在解放路口上观看从面前潮涌而过的游行队伍。锣鼓喧天,爆竹震地,口号和歌声响遏行云。那种壮观的场面和热闹的气氛,让我雀跃不已,也让我记忆深远。

  年代或许会模糊,脸孔却永远清晰。所以我至今还记得那些欢庆队伍里一闪而过的洋溢着兴奋和热烈的脸孔,自豪而幸福的脸孔。现在,解放路上再也没有了游行的队伍。而另一种热闹却取代了我记忆中的性质完全不同的热闹。

  现在,解放路朝西的部分,几乎成了与北京的三里屯或上海的衡山路相仿的酒吧一条街了。入夜,这里霓虹灯闪红烁绿,所有的窗子通明透亮,年轻人的时尚而兴奋的身影被夜长沙一张张雪亮的嘴巴所吞没。他们喝可乐、橙汁、科罗拉啤酒,听涅般乐队的英文摇滚或是谢霆锋和周杰伦的港台流行歌,蹦迪、赌酒,聊着远远近近不着边际的话题。他们轻松、自由、无拘无束。他们沉迷地享受着这个时代给他们带来的感性而又物质的快乐。我也时常和朋友一起泡吧聊天。我希望我的生活也充满活力和朝气。但是年轻人的那种快乐我却始终进入不了。也许岁月给我的心里面留下了某些说不出来的凝重,以至于我的心情不可能像啤酒泡沫一样轻飘地飞扬在灯影声光里。但我羡慕这些年轻人,看着他们灿烂的笑容,我会不由自主记起毛泽东的那句名言: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坐在解放西路的酒吧茶楼里,我还会想起这条街的变迁,想起我在这条街上看到过的另一些像葵花一样绽放着的笑容,想起牵着我的外婆的温暖而粗糙的手......

  我儿子出生不到一年,外婆就去世了,终年83岁。我从小就是她带大的。文革期间,她因成份不好被遣送回乡,受到诸多的屈辱和精神折磨。但这一切都没有改变她性格中的坚强、达观和善良。我相信,在我的精神和人格深处,一定留下了她的身影。

  1984年,我的作品《白色鸟》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这篇小说写的就是我的外婆。读过这篇作品的人,会对小说中那个城里孩子的外婆所遭逢的厄运以及她的善良留下印象。我外婆死后,骨灰被安厝在河西的潇湘陵园。每年清明,我母亲和我妹妹都会到陵园去扫墓。我却很少去。我觉得,纪念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外婆,经常出现在我的怀想里和作品里,我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纪念。

  在我的记忆里,我外婆是长沙的街道妇女中做坛子菜的真正的高手。过去长沙家家户户总有在家闲着的老妇人,操持着一家人的柴米油盐吃喝用度。在她们的一系列日常劳作中,有一样事情就是做坛子菜。她们在秋天里买来彤红的朝天椒,洗净晾干后在一只脚盆里把它剁得细细碎碎,然后敷上些盐,淋一点青油,塞紧塞紧在大大小小的陶的或瓦的坛子里,数天之后,或许就可以取出来吃了。这就是如今风靡全国的剁辣椒。如今即使在北京上海这样的都会里,你都可以吃到有名的湘菜“剁椒蒸鱼头“。剁辣椒成了许多湘菜不可或缺的调料。为什么要大大小小的陶的或瓦的坛子呢?因为狠狠地剁它一脚盆辣椒,是要供一家子匀匀净净吃它一年的。旧时长沙的人家,堂屋屋角总是摆一线坛子,里头除了有剁辣椒,还有酸刀豆、酸萝卜、酸豆角、以及酸大蒜和酸蕹菜梗。泡这些酸东西的坛子长沙人叫酸坛子或浸菜坛子。坛子里面的酸水,往往比一个人的寿命还要长。有这样的酸水的坛子俗称老坛子。越老的坛子,泡出来的菜就越是爽口。我外婆的一只浸菜坛子,怕就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吧。

  我在全国各地跑,吃过长白山下鲜族人的泡菜,吃过嘉陵江畔四川人的泡菜,老实说,统统没有我外婆做的坛子菜好吃。她做的剁辣椒,即使放上一年,拿出来吃还是脆的,既不变腐,亦不变酸。这是很要有一点讲究的。如果她活在今天,她完全可以申请到一项剁辣椒怎样保鲜保脆的专利。

  我在一篇随笔里还写到过我外婆酿的甜酒。过去的长沙,几乎每年冬天都落雪。到了雪夜里,一家人围炉向火,家里的老人都喜欢煮一点甜酒来御寒,甜酒里一般要放几枚红枣、几粒干桂圆或是干荔枝,炭火里熬上一小会,就把搅碎的鸡蛋冲进去,然后分在碗里大家热滚滚地吃。要是过年时节,甜酒里还要放切成片的年糕,或者糯米糍粑,或者还有柿饼。一种渊源有自而又香醇滚烫的亲情暖意,被每一个家庭和每一个人所分享,形成了长沙人冬夜里的一种暖融融的民俗风情。

  长沙的街巷里,一年四季走过卖甜酒的人。他们挑着甜酒担子,走东串西,脑壳仰起来,大声喝道:甜酒哦,上好的糯米甜酒!

  仿佛不是在叫卖,而是在唱歌。就像坛子菜一样,我家里的甜酒也是外婆自己亲手酿制的。特别地香,也特别地醇,比街上买的上好的糯米甜酒都要好。每回吃甜酒时吐了红枣骨头,外婆都要拾起来,扔到炭火里。外婆说,红枣骨头可以烧得满屋子飘香的。她说得一点都不错。我记得儿时的冬天,我们家里整个都是隐隐约约着一种很奇怪的香味。

  在长沙,谁人家里没有这样的外婆呢?谁人家里没有这样的因外婆而带来的有香味的日子和有香味的记忆呢?

责编:何贝莉


[ 新闻发送 ] [ 打印 ] [关闭窗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