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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我一辈子去忘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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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考上南方一所二流大学,在那里学会谈恋爱,跳摇摆舞,靠写文章出尽风头和赚到生活费。去唱歌时,我试着找过那一首,从来没有。只有一首接一首的粤语歌。

  跟小男生在南方湿润的夜雾里牵着手走,他低低唱李国祥的“摘下星子千串,挂于你窗前。”墙侧有桅子花香暗暗传来,不是不快乐的。

  只有在大风的夜里,过长廊去洗手间,风从窗洞里呼啸而来,人怔忡不安地站在凌晨四点奇异的青紫天空下。一点关于北方的记忆,在那首歌里翻来滚去。

  周末去跳舞前在宿舍里大家一边化妆,一边听收音机里洪涛的排行榜,他的声音温和雅正。散场回来赶上尚能的谈心节目的片头: “辽远之中,夜渡心河”,全体女生被他的老练辛辣吸引。我们都在日记里记下那些电台里的故事,我在94年10月22日那晚记着,一个女孩为爱情沉郁颓唐,尚能说这个人只是一种不愿脱离的习惯罢了,他说请给自己“一点勇气”。

  三年后他自杀,据说是为了爱一个人。 我听到他最后一次的广播,只记得他说“王平是一个有大智慧的女人”——王平曾与他一起主持过<<夜渡心河>>,知性与慧心兼具的女性。

  又过三年后,我帮王平的<<音乐不断>>的歌友会做一次“救场”的主持人,散场后我们去吃宵夜,她说她也听到了那次节目,她转动手中装满鲜橙的杯子“去电视台的原因是尚能的死给我触动太大了。””我们都不相信他的死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也许是我们都不愿相信人是多么简单脆弱。

  我对她讲起我当年是女学生时写信给尚能,希望做电台主持人,信写得极天真“尚能也曾有梦,可否帮我成就梦想?”

  我一直以为是这句打动他。因为他后来帮我做到的,恰恰是我的梦想,一点也不多,一点也不少。

  我第一次节目是在学校广播台里录完的,7月份,录音间没有空调,录完后整个人湿淋淋,令同学骇笑。我拿去给尚能听,他听完我第一段说圣克里斯朵夫渡人过河的故事,Beyond的<<海阔天空>>响起时,便按下键。他背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然后他转过身来说“今晚播。”

  我骑单车20分钟回住处,锁好车,蹬蹬蹬跑上六楼,看着自己在车把上磨破的手掌,十分十分地快乐,当晚的日记里写“有风吹过,生命新鲜清香。”

  那个节目叫<<另一种声音>>,在他的节目里原来放睡前音乐的时间,子夜前的最后半个小时,有听众为我保存94年第一期的录音带,今天再听,极其原始粗糙。但那当中……有什么呢?在那个少女浅白清冷的声音背后。

  我与尚能并没有因为节目的联系变得更熟稔,经常是,我去办公室时,没开灯,头顶风扇呜呜作响,尚能背着我,不说什么话,等他先去楼上直播间了,我坐在他桌前整理稿子,满桌是灰白的烟灰。我那时觉得他很容易陷入颓丧和沉默。

  但我正沉浸于发现自己的兴奋中,简直无暇顾及他人。直到他在华年离开时,我也未曾与他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交谈.

  电台是份奇怪的职业,大家在节目中那样推心置腹,彼此见了面反而是哈哈哈。

  我每个午夜带大叠稿子和磁带去做节目,那样的夜,有一种魅惑之感,人好象可以不沾染 尘埃。我在节目里也感染这气氛,觉得心安静下来的时候,尘世里的一切声音都听得到——一滴水和另一滴水相遇的声音,青草长起来的脆响,叮咚作响的雪片……  。

  这些聪明和敏感本来是女学生式的,但这份工作让一个女性有充裕的时间和足够的机会培养分寸感。控制自己的情感,增添一些内省的气质。今天回过头再看这份工作之于一个人的意义,感慨击心。

  在电台的资料柜子里找到很多好听的歌,还是没有那一首,只有另一支郑智化的,叫做<<让我拥抱你入梦>>,我觉得那句“玩火的孩子烫伤了手,让我紧握你的小拳头,爱哭的孩子不要难过,让我陪着你泪流”,在夜深的时候听,是有一点悲伤的。

  然而却是,那么那么温柔。

  十九岁那年我开始做<<夜色温柔>>的时候,这首歌是我的片尾曲。我急着打电话给高蓉,却忘记告诉她。只为听到她和冬冬要结婚的消息开心。

  而彼时的我刚刚大学毕业,拒绝做一名小会计,自作主张迁了户口和工作关系,租来城市边缘的两室一厅,空落落的房子,我在地板上扔几只大垫子,随坐随卧。陶瓶里几枝野地里捡来的荆棘,苍黄老绿.靠积蓄买到一台CD机与可喝红茶的水晶杯,开始我的职业生涯。

  开始的日子最难捱,在陌生之城,听不懂方言,没有钱,没有朋友,于人情世故一律不通,又是青春期最难看的时候。十九岁生日那天身无分文在滂沱大雨中走到电台去,在节目中说 “要做一只翩飞的白鹤,飞渡寒苦的人生”

  也只有那个年纪说这样的话才不会惹人笑。青春本身自有尊严。

  南方秋季亦多天风海雨,坐在屋内,也能觉得迫人而来,长夜里人的情绪完全不能自控,看一篇普通童话的结尾说“以后的日子天天快乐,夜夜平安”,也要仓惶下泪。  

  于是夜夜守住电台节目,贪恋那一点人气的温暖。且当中有无数诡异故事,人人依恃声音隐没身形,可倾吐最隐秘之心事。有一晚停电, 漆黑里听新加坡电台林伟的<<点一盏心灯>>,他要言不烦,“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燃灯火”

  是。遂决定作午夜的节目。

  电台在周末的夜是放4个小时的花鼓戏。我请缨做一档直播节目,主动要不计工资,苦心积虑地游说领导,“可以省下一个放磁带的人工呀对不对,”终于被同意,想了几个名字,都太刻意。台长随笔改了<<夜色温柔>>,正好是菲茨杰拉德的小说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