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从一百年前某种较旧一点的地图上去寻找,当可在黔北、川东、湘西一处极偏僻的角隅上,发现一个名为‘镇竿’的小点,那里同别的小点一样,事实上应当有一个城市,在那城市里,安顿下三五千人口...” —沈从文《我所生长的地方》
沈先生文中提到的那座“城市”指得就是凤凰,一座铺满青石、烟雨笼罩、连阳光下也蒙着一层面纱的湘西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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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凤凰城是在深秋的一个夜晚,无风、无雨、满天美丽的星辰。
没有住宿在游人趋之若鹜的沱江边,而是穿过东门城楼下的东正街,在紧挨沈先生故居旁找了家客栈(住的几晚,只有我一个客人,宁静得很)。
有些景致恐怕稍稍离远一点才能体味、才有感叹...。
传说城的西南,有一山(应是南华山)酷似展翅而飞的凤凰,古城因此而有了这么个美丽而让人充满遐想的名字;又因县城东邻一条美丽的沱江,江两岸布满古老的吊脚楼和沧桑的木屋,所以小城又被当地人叫成沱江镇。新西兰著名作家路易·艾黎曾称赞凤凰是中国最美丽的小城,2001年12月17日,凤凰被国务院列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
“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同水不能分离。我的学校可以说是在水边的。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较大的关系...”
—沈从文《人生石板路》
小城是以虹桥为中心,景点分布在沱江两岸,但主要是在沱江南岸,这边应当是老城。过沱江去北岸除了走虹桥外,还有靠北门城楼下的跳跳岩,那是一排高一排低的石桩穿江而过,之所以设了两排是为了方便行人的交错。江水湍急时,人们就要高挽起裤角小心谨慎地过到对岸了,不过这里也会是顽皮孩子们的天堂,酷暑夏日里来此嬉戏恐怕是免不了的,不知先生当年是否一样经历过...?吊脚楼大多在江的南岸,每隔一段就会有平缓宽敞伸入江水里的石级,有些还再加上长条石板延伸得更远。清晨、黄昏漫步两岸,都会见到洗衣的妇人在此忙碌,间隙时彼此小声交谈着,成了小城一道较特别的风景。就如先生说的“水对我有较大关系”一样,小城临江而建,人们自然会把这水当成一种依靠,这样的亲近是自然而质朴的。
北门城楼的夜色很美,不光是那些城楼和城墙上的灯倒影在水中的关系,而是夜幕降临时,这里有不少当地人在卖用红纸扎成的河灯。河灯也叫"荷花灯",一般是在荷花底座上放灯盏或蜡烛,夜色中放流于江河湖海之中,具有祈愿、祝福、行善等意义。在一个读小学六年级略显单薄的小姑娘手中买了几盏,蹲在跳岩上俯身将灯一一放了出去...。阳光下的沱江水在夜幕里沉寂了许多,小小的河灯缓缓顺流而下,于是,黑暗的江水中,一朵一朵红红的影子漂浮开去,一个一个祝福也被带向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
我见过许多让我欣喜的美丽,可竟然还比不过古城夜色中那些顺江飘零的小小河灯带给我的感受,此刻的河灯宛如一个个小小生灵在水中移动,那一刻,我的灵魂仿佛跃起跳进了那烛光里。
“落日黄昏时节,站到那个巍然独在万山环绕的孤城高处,眺望那些远近残毁碉堡,还可依稀想见当时角鼓火炬传警告急的光景...”
—沈从文《凤凰》
古城内东门和北门城楼都是临沱江而立的,不知先生当初是否站在这里眺望。岁月到底如什么,至今我弄不明白,奇怪的是儿时那些时光到是时常会映入眼帘,窜进记忆。居高临下,满目青翠,已遍寻不着那些残碉古堡,仔细聆听,除了些许熙嚷声之外,更不见那传警告急的光景了...。
有时,我们想停留,只是...岁月走得太急。
黄昏时分,临江的吊脚楼窗户和平台上都会见有人闲散的坐着;沱江里,船夫轻快的划着带蓬的小舟穿行在虹桥下那宽敞的桥洞里,船行过后,一圈圈水波忽急忽缓的荡漾开来,把远山、老屋在水中的倒影搅动得七零八落;吊脚楼下的木柱上缠绕着的水草顺水漂浮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陈旧的石板路应当最熟悉小城所发生的故事了,百年时间,凤凰就出了文坛巨匠沈从文,第一总理熊希龄,画坛怪杰黄永玉...,
凤凰是座值得骄傲的小城,但不知哪一天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察觉到了小城的变化:酒吧、歌厅、网吧,翻建扩建的家庭旅店、饭店...。没有问过这里的人们,这样的变化对还是错,但有一点:沈先生笔墨下的那种凤凰已渐渐走远了,现在来的人只能从石板路、吊脚楼...不多的一些地方嗅到几丝尚存的气息。
人不能老是活在对往事的追忆里,但少了它又会有些不安。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沈从文 《边城》
来凤凰前,听说一定要去读一读沈先生的《边城》,这样来时才会看懂凤凰。
我没有理会,先来看看吧...。去沈先生墓地前在虹桥上的一家书社买了本《沈从文作品精选》,准备带回家去读,读不明白的话还可以有理由再来凤凰了。
到墓地时已近黄昏时分了,残阳让人感觉很是温暖,选择此时来是游人比较少的缘故。
先生的骨灰有一部分撒在了沱江里,还有一部分就埋葬在这听涛山上。这里过去是清代曾任钦差大臣、云贵提督的凤凰籍苗族人田兴恕为孝敬其母杜氏修建的花园(又名“杜母园”),清澈亮丽的沱江就在山脚下流过。墓地没有凸起的坟土,一块不规则的天然五色巨石肃然矗立,成为沈从文墓独特的标志。前面照沈从文手迹刻有:“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 背面刻有沈从文姨妹、美国耶鲁大学教授张充和先生撰书,沈从文侄女婿、中央美术学院著名雕塑家刘焕素教授镌刻的挽联:“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四句话的最后一个字连起来读就是:从文让人...。
斯人已逝,但留存给后人的东西太多...。
巨石前散放着一些黄色的菊花,树隙里洒进几缕秋阳照射在五彩石上,四周静寂无声!“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也许先生就从未离别过自己的故土。
我是在秋天走进那座小城,也是在秋天离开的。回来不久,冬天很快就会来临了,如果下雪,飞舞的雪花会覆盖住凤凰带给我的思念吗...?有些旅程也许会被记忆永远摒弃,但“凤凰”会留在记忆中一直到老。
2004/11/08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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