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常有人批评电视节目主持人,说其胆量比不上现场观众,智慧比不上嘉宾……此言要是一般观众所说,倒也无妨,那多是电视节目制作业的外行话,但若是出自记者或职业批评家之口,简直是贻笑大方。
电视节目出镜人员大致有4类:最先是记者(reporter),功能是发现、引导观察、简短评论;其次是播音员(announcer),代表本台立场,宣读本台言论;再次是1952年产生的新闻主播(anchor),负责报道和评述各类事件;最后是主持人(host),牵引和调集各类节目因素,推动嘉宾话语和行动,借以完成节目内容。这4种类型,在海外电视节目制作业,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分得很清。但在内地,就连央视国际网站都能把白岩松说成是“《新闻会客厅》主播”。当然了,白岩松做主播时,也常常被介绍为“主持人”,令人啼笑皆非。
这种把主持人和主播混为一谈的现状,无可避免地会把衡量主持人和主播优劣的两大套截然不同的标准拧在一起。专业评论家尚且如此,平头百姓怎能避免。
实际上,主播的属性决定着主播必须直接展示智慧,我们姑且称之为“直接智慧”。这种智慧藏起来,主播就没了价值。主播是一个人坐在演播室里,独自对着镜头和镜头提词器大段说话。如果说话中听不出智慧,整个节目就失去了灵魂。换句话说,主播除了昭彰自己的慧眼看天下,别无他路,没有人替他分担。但主持人恰恰相反,他是主人,伺奉着一批很棒的客人,于是客人成了堆砌智慧的主要劳动力,主持人不过是工头,谁懒就调动谁,直至推动节目完成。也就是说,主持人的智慧,是管理者的智慧,是察言观色和连哄带骗的一套手腕,是气度的亲合,是包容的智慧,他的主要工作是为嘉宾创造放松的说话空间。总之一句话,主持人的智慧,只能包藏在三言两语之间,必须淹没在嘉宾智慧的光环之中。
我们姑且把主持人在节目中隐现的智慧称为“间接智慧”,违背了它,想出风头,妄图赤裸裸表现自己的聪明,那就死定了。90年代,大家嫌杨光不聪敏,换用聪明绝顶的那威接手主持《今晚我们相识》,活生生地把这个热播节目迅速送进坟墓。为什么?那威太聪明了!聪明到了完全可以包揽所有嘉宾的谈话的地步,常常因为现场观众一时语迟而代为其答,经常是自问自答。聪明倒是施展尽了,嘉宾却个个灰头土脸,显得异常愚木。观众怎能忍受这种主持人的个人主义表演,于是放弃了这个节目。有一次在深圳吃夜宵,阿忆语重心长地对那威说:“你是一个俐牙力齿的天才主播,如果做主持人,傻点儿才行。”那威突然停下嘴,思索了一会儿问我:“忆哥的意思是,我失败不是因为我傻,是我太聪明了?”忆哥痛快地回答:“是的,聪明要了你的命,有一度也险些要了司马南的命,早晚也会要了白岩松的命。咱兄弟俩互敬互勉,一起做个不聪明的人怎样?”
阿忆相信,极尽全力要征服嘉宾的主持人,最终征服不了观众,而那些殚精竭虑使嘉宾迸发出智慧的主持人,最终会让观众喜爱。后者懂得舞台是嘉宾的舞台,自己不过是舞台的经理人,自己的业绩恰好取决于嘉宾是否得以自由舒展,甚至舒展到得意忘形的地步,捎带手伤了咱们自己。没关系,观众因为获得了真正的愉悦,最终会回报你。而前者,基本没弄懂这个道理,不知道在嘉宾面前吃些亏,节目反而会好看,直至把节目弄成自己的独舞。
这个道理非常简单,借由“直接智慧”征服嘉宾以求征服观众,只会熄灭嘉宾的火焰,引起旁观者的反感。嘉宾和人民都不喜欢被教训,他们喜欢和风细雨,喜欢大智若愚,喜欢姿态上更像老大哥、老大姐、小妹妹的谦逊者。因此,明知故问,装傻充愣,将错就错的主持人,常常会使嘉宾更加精彩。嘉宾精彩了,主持人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崔永元如此,窦文涛如此,李咏也如此。他们根本不在意记者和评论家的外行批评,这些人的批评,早已脱离了人民大众,成为极少数知识阶层的代言,不愿跳出来展示“直接智慧”的主持人,常常被他们推断为“真傻”。他们推崇的主持人,往往大愚若智,殊不知,真正能征服观众的却是“间接智慧”,看似愚顿,实则却是大智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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