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国际 www.cctv.com 2006年04月28日 11:01 来源:
“你是来学习的还是来赚钱的?”
我的时间表:
07:30-08:50,去上学(一小时二十分钟路程)。
09:00-17:00,语言学校上课。
17:00-18:00,去打工(一个小时路程)。
18:00-23:00,打工时间。
23:00-00:00,回家(50分钟路程)。
00:00-03:00,做语言学校作业
03:00-07:00,睡觉。
一年来,我每天的睡眠时间绝对不会超过5个小时。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日本老师非常严格,学生睡眠时间再少,也要求我们把作业和练习完成。否则,会在来自世界各地的全班同学面前严肃地说,“你是来学习的,还是来赚钱的?”一句话就能把你噎死。
我所在的ABK,是少有的几个全日制日语学校,在日本是最有名的几所语言学校之一。一个班不过有十四五个学生,除了有来自中国大陆和台湾的以外,还有马来西亚人、新加坡人、韩国人和菲律宾人。刚开学的时候曾做过分班考试,我交了一张白卷,毫无争议地被分到了F班,F班里中国大陆去的同学很多,都没有什么日语基础。家庭经济条件相对于韩国、马来西亚的富家子弟来说,更摆不上桌面。但是,一年后整体格局有了很大的改变,F班的学生大多跳到了A班,A班的几个学生降到了F班。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中国学生一般都得不到家里的经济援助。全部需要自力更生,打工挣钱养活自己。生活危机是最强的动力,语言好,就能少挨骂、多挣钱。打工的地方更是一个超级教室,不仅学校里教的能得到极限应用,连粗话、俗语也是得心应手。语言上的长进自然比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要快得多。
时间飞逝,马上要进入大学考前的最后冲刺了,紧张的突击,一切辛苦和努力都要在考试中得到验证,到了箭在弦上,亟待发出的时刻。
为了强化日语思维能力,老师规定在教室内不许使用其他语言。实在表达不清的时候,句子里顶多夹带几个英语单词充当一下日语中的外来语。强制自己用外语思维是很折磨人的,一天下来,累得直恶心。可能是用脑过度吧,时时有想要呕吐的感觉。这就是到了一种状态。一天凌晨,我迷迷糊糊地从榻榻米上站起来,摇摆着向外走,一脚踩在姐姐的腰上。
“你干什么?”
“onagagaidai(肚子疼)。”
姐姐一下子精神了,“梦话都说日语,过关了。”
我傻了,全班人都傻了
弦绷得太紧了,总想松松。一天,课间休息,来自台北的女孩淑文从书包里兴奋地拿出了一盘磁带,她家人刚从台湾寄过来凤飞飞的老歌。淑文走到教室前面将磁带放进录音机里。教室里飘荡起柔和的女声……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么好听的歌了!绷紧的神经一下子舒缓下来。班里懂汉语的同学很多,除了中国人以外,新加坡、马来西亚同学也和我们有共同语言。大家跟着唱起来,浓浓的思乡情荡漾在同学们的脸上。
这时,最后排座位上站起一个韩国男生金,他走上前去,将录音机的停止按钮“啪”地一声关上,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用日语说,“老师讲过,在教室里不许用其他语言。”说罢,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
正陶醉在歌声中的男孩女孩愣住了,被突然的打断弄得莫名其妙。淑文不高兴了,她的日语也不错,反唇相讥: “凭什么呀,现在是课间。”又走上前,按下了播放钮。歌声再次响起。韩国金顿时觉得很没面子,折回身,怒目相视5秒钟,“啪”又把开关关上。淑文是一个平时不多话的女孩,这时变得很倔,毫不退缩地站在金的面前,根本不躲避他的愤怒,又将开关打开。金再次关上,淑文想再打开时,金突然抡起了拳头向淑文的脸上挥去,她几乎是飞出去了,落在,不,是整个身体“砸”在右边的第一排座位上。
巨大的声响,桌椅倒了一片。我就坐在左边第一排,一下傻了,全班人都傻了。淑文倒在一大片桌椅上被打懵了,金跟着冲上去,照着淑文的肚子就是一脚,暴跳得像一头狮子,拳头也紧跟着落在她身上。这时有几个男同学返过神来,冲上来从后面抱住金的腰把他拖开。金还在挥舞着拳头大声地喊着什么。
我跳起来慌忙把淑文从桌椅中扶起来,她的眼角在流血,血一直滑向嘴角。几秒钟的停顿,淑文刚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发狂地大叫一声,向金扑过去,抡起了拳头,没头没脸地捶。金的手臂和腰被几个男生抱着,动弹不得,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突然他抬腿朝淑文的小腹就是一脚,淑文再次平飞出去,砸向桌椅,一排凳子哐哐被压倒。她闷哼了一声,疼得蜷起身子,半天动不了。
这下金引起了众怒,同学们被沉闷的声音震醒,好几个中国的男生上来拦住金,一些女生则从一堆桌椅中把淑文抱起来。淑文挣扎着站起身,她真的被激怒了,流着血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浑身哆嗦,从女生们的手中挣脱着要上前和金拼命。我怕她吃亏,死命地抱着她。
拦架的中国男孩中似乎有谁出手暗中教训了金一下,金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来日本前,他刚在韩国服完兵役,身体很壮,身手很好,班里的几个男生完全不在他眼里,金摆出要和所有中国男生决战的阵势。这时,班里的三四个韩国女孩一齐上来,用身体护住处于劣势的金,挡着几个要上来教训他的中国和马来西亚男生。
整个教室里气氛异常紧张,双方对峙着,乱作一团。顾不上规矩,叽里呱啦,教室里什么语言都有了。只有菲律宾的两个女孩始终都没有离开座位,事不关己地默不作声看着事态的发展。
这时,上课铃响了,班主任老师小柳先生走进来。他身材不高,40岁左右,小眼睛,戴着一副圆眼镜。小柳上课的时候非常严厉,一进来看见教室七扭八歪的桌椅和剑拔弩张的双方阵营,他却异常平静。我们的日语都还不是特别好,激动起来还不知道怎样表达,争抢着说经过,讲理由。金在班上日语最好,平时和小柳的关系也很铁,下了课经常一起吃个饭、喝杯酒什么的。他抢先说,中国同学不仅在教室里说汉语,而且还好多人联合起来要打他。
小柳马上了解了大概情况,他先请另外一位老师将淑文送进医院。她的眼睛在推打中被隐型眼镜划伤,身上也有多处淤伤。淑文的父母闻讯马上从台湾赶来,他们原本就不赞成女儿留学,来学校理论了两次,不久就带着淑文回了台湾。
韩国人和日本人关系微妙
金被停课了一个星期,继续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室来上课。大家对这样轻的处罚颇为不满,认为老师故意偏袒。民族情绪在逐渐升温。除了韩国女孩外,班上没有一个人跟金说话,学生们对小柳也很冷淡。有几个人甚至在暗中商量着要不要用罢课的方式要求学校开除金。可马上面临大学入学考试,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得回国。很多人不愿拿自己的前途打抱不平。教室里的冷战状态一直持续了两个星期。直到金被迫调离A班才算作罢。
事件平息了,一切恢复了常态。但人们的心中却难以平静。在这个特殊事件里,从点点滴滴的细节中可以看出不同民族的性格。其中感触颇深的是韩国人之间的抱团,在危急状态下几个女生用自己身体拦住众人,保护同胞,体现出超强的民族自尊心和凝聚力。从这一点来看是值得佩服的。
自从见识了金的拳头,遇到韩国人我总是退避三舍,生怕不知何时又会惹恼他们。直到很多年后,在山手线上发生的一幕惨剧才改变了我对韩国人的印象。那是一起很严重的人身伤亡事件,山手线撞死了人。一天晚上19点20分左右,这是下班最拥挤的时候,一个日本人在车站的小卖店里买了瓶酒,他喝着喝着不小心失足摔落到了站台下,一个26岁的韩国留学生跳下去相救,两人不幸都被呼啸而来的电车撞死了,这个事件引起了日本社会的哗然。
据周围的人介绍,这位韩国留学生英俊潇洒,为人直率、坦诚。在东京的新宿、新大久保等地,韩国人和日本人关系微妙,但这个韩国留学生在危急时刻见义勇为的壮举,让人们开始反思。一个外国人不顾自己年轻的生命去救助一个日本人,很多媒体从人性的角度开始分析,觉得韩国是一个了不起的民族,日本人对韩国人的态度也大有改善。
被撞死的日本人一直和他的老母亲相依为命,看来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因为英俊的韩国青年的出现,他这个平凡人的死,似乎被忽略了很多。老母亲也只是剩下一句话:“这就是命吧。”
对我来说日本的夜总是太短
考试就在眼前。打工照常进行。
京滨东北线的列车呼啸着进站了。飞速掠过的车厢冲断了我停留在白雪上的视线。上车,末班车的车厢里总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酒气。
我很累,但思维却痛苦地清醒着,它不肯睡。
要考试了。电车锃亮的玻璃上映出我困倦的脸。在日本很少有“漫漫长夜”的感觉。对我来说,长夜总是太短,打工回来,仅仅是一个部分的结束,接着是另一个部分的开始。“今天的作业是……”
一瞬间,突然没了知觉和记忆,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手紧紧握住吊环,不让自己摔倒。这样短暂的休克已经有几次了。清醒之后,我模糊地安慰自己,没事,能多睡点觉就好了。
1991年10月,我通过了日本文部省日语验定的最高级“一级”考试——有资格考大学了。
责编:李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