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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是罗马柱、巴洛克式屋顶,为什么?因为只认同别人,不认同自己”
俞孔坚回国后做的第一个城市景观设计,是广东中山市的岐江公园———一个“杂草丛生”的公园。花几千万元人民币,建这么一个公园,上至市长下到百姓,能接受吗?
“不接受,连专家,也是90%的人反对。”俞孔坚笑着说。
公园建在一座废弃的老船厂——广东中山粤中造船厂里,这座船厂曾红火了几十年,当年,中山人以能进这家厂当工人自豪。但上世纪80年代末,船厂开始走下坡路,最后不得不解散。1999年,中山市政府决定在船厂的原址上建一座岐江公园。这个设计,是俞孔坚对国内传统城市景观理念的一次反叛,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造船厂的面积有11公顷,在我们之前,有的设计师想在这里搞房地产开发,有的想把这里搞成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岭南园林。总之是把老船厂清理掉后重建。”
俞孔坚说自己头一次去老船厂时,感受到一股社会主义工业运动的震撼的力量。
“船厂挨着一条河,河边有一个湖,船坞面向湖面。空中,悬挂着各种电线,地上,到处是生锈的破铜烂铁,野草啊,砖头瓦片啊、铁轨啊、灯塔啊、船坞厂房都在,断壁上还能看见‘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但就是没有人。这个场景,本身就是一个令人震撼的故事,里面藏着一段记忆。我强烈地感觉是要把这里保留下来,我提出,最好能保留船厂的味道,用现代景观语言改造成公园。”
在论证会上,有90%的专家反对。他们质问俞孔坚:你把原来破烂的、生锈的厂房、船坞、铁轨、机械、齿轮等保留下来,用野草美化环境,这不是胡闹吗?你是不是太超前了,你对中国传统园林态度怀有敌意……
“我用的完全不是传统做法。中国园林强调曲折幽深,我全用直线;中国园林强调亭台楼阁,我用的全是现代工业的建筑。这是一种观念冲突,我相信我的设计对解决中国问题是有好处的。为了这个方案,我坚持了整整一年,毫不动摇,说服市长、规划局长,最后他们都支持我,实施了。现在几乎没有一个人说它不好。”
建成的岐江公园呈现出这样的景观:脏的、乱的、不安全的遗留物被舍弃,当地原有的水系和植被、护岸被保留。堤岸上的水塔,经重新包装,成了照亮过去50年岁月的灯塔;旧铁轨下铺满了洁白的卵石,两侧长着绿草,独具韵味。公园里的喷泉不足一米高,小孩子伸手就能够着水……
回到“足下文化与野草之美”,俞孔坚现在竭力呼唤景观设计的“白话文运动”。
“现在到处是国外的奇花异草,到处是罗马柱、巴洛克式屋顶,为什么?因为只认同别人,不认同自己。认了个巴黎爹、罗马爹、纽约爹,却恰恰忘记了自己是重庆人、武汉人、山东人,最后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爹娘。人迷失了,没了根,最后只会感到空虚。”
白话的建筑、白话的景观、白话的城市,决不等于西方现代建筑和景观的形式,而是科学、民主、平民化的精神。这是一个告别帝王和英雄的时代,这是一个抛弃帝国和封建主义的时代。科学和民主,人文和生态理想在催生设计学科的革命,它将使我们彻底抛弃帝王和贵族的“异常景观”。“而我也从当代中央领导人和许多城市的决策者的言行中看到了希望。”俞孔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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