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com消息：身留异乡情归故土

　　亲爱的忠怡、忠梅！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爷爷（孙明德）、爸爸（孙亚光）和姑姑叔叔们（亚葳、亚明、亚瑜、亚珣、亚强）要将亲友们捐赠给奶奶的丧葬奠仪，转赠给由美国旧金山东北同乡所举办的“欣欣教育基金会”，用作为在祖国大陆偏远地区重建或兴建小学使用。这笔钱虽然为数不多，但却是我们全家共同的心意，主要是为了完成奶奶遗愿，替奶奶做更多有益社会的善事。

　　你们都知道，奶奶生前一直有捐赠奖学金回馈故乡的心愿，常常在全家欢聚畅谈时谈到这件事，但你们或许很好奇：奶奶为什么要捐赠奖学金？我们又为什么会选定欣欣教育基金会作为完成奶奶遗愿的对象？爷爷、奶奶以及乡亲们到底和这个基金会有怎样的渊源呢？

　　这一切得要从奶奶的一生谈起：

　　奶奶的一生正逢中国遭遇巨变、人民颠沛流离的时代.奶奶一生经历，正是那个波澜壮阔时代颇具代表性的一小段缩影。奶奶、爷爷以及他们“长白师范学院”的同学们，从东北“因缘际会”来到台湾，奋斗奔波一生，晚年不约而同地落脚旧金山，最后选择创立或赞助这个基金会，以回馈故国家园。他们用自己的一生，写下了这段大时代中一篇篇不平凡的小故事。

　　长白女儿傲对逆境

　　奶奶于1929年出生在吉林省长春市一个富裕的大家族里。当年，奶奶和你们的姨姥、舅姥爷三人，原本可以和一般豪门大宅子女一样，无忧无虑、衣食无缺地长大成人，没想到太姥爷英年早逝，家境起了巨大的变化。守寡的太姥姥和三个稚龄幼儿，在大家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复杂的大家族生活环境使得身为长女的奶奶，自小便养成刚毅好强的个性，以后无论在学校或职场都力争上游，冀望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给弟弟妹妹和自己的六个子女做出最好的榜样。

　　除了这种不服输的个性外，在奶奶成长的过程中，还因为曾经身为殖民地百姓的特殊经历，对她的一生产生了影响。1931年，就在奶奶出生没多久，日本人就占领了中国东北。在殖民地特殊的时空背景下，奶奶除了接受小学、初中和高中一贯的中文教育外，也同时接受了部分的日本教育。

　　风起云涌的大时代：流亡学生的辛酸

　　由于抗战的胜利，东北再度回到中国的怀抱。奶奶每次提起当年那段人民自发热烈庆祝的日子，以及对祖国军队壮盛军容的仰慕之情，总是掩不住一如起初的兴奋。后来，看到同是日本殖民地的台湾同胞，对庆祝台湾光复节由高昂到冷漠，进而有推动“台湾独立”的情形，虽明知这其中掺杂了接收军队素质不良、风纪不佳，“2.28”民变，以及50年代对共产党员整肃等种种复杂的历史因素影响，但内心总有说不出的感慨。奶奶曾说：如果当初国民党政府派驻台湾接收的军队，能像派驻东北的新一军或新二军等精锐来台，要有多好，至少不会给台湾同胞留下那种对杂牌乞丐军的失望和鄙视的恶劣印象，以致留下后来推动“台湾独立”的心理背景。

　　在国内战争日渐升高之际，奶奶和爷爷刚从长春高中毕业，并考上由方永蒸校长领导的“国立长白师范学院”。当时战事日渐吃紧，奶奶和爷爷为了能继续念书，打扮成衣衫褴褛、脏乱不堪的难民模样，穿过森严的军事岗哨，才脱困前往北京，与其他同学和校长及教职员会合。此后，在方校的带领下，长白师院的师生像对日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一样，度过了一段比西南联大学生更为艰辛危险的流亡岁月。

　　爷爷奶奶由长春入关到北京，再经济南、青岛、上海、江西、衡阳、广州、海南岛的海口到台湾，走过多么长的一段距离！由北到南，可以说几乎走完了半个中国。在那段流亡的日子里，随着内战局势的变化，长白师院全体师生走走停停，却始终没有忘记追求知识、寻找出路和贡献家国的建校初衷。尽管历经千辛万苦，吃不饱、睡不好，甚至多次经历生死一瞬间的危险，终于在1949年，全校抵达台湾，成为当时全国惟一完整迁台的大专院校，只可惜在教育部一纸不准复校的公文命令下，竟如此结束了这个平凡师范学院的一段不平凡历史。

　　由于长白师院师生有这么一段艰辛的迁校历史，这些像爷爷奶奶一样离家万里的大孩子，视方校长如师如父，他们之间因有这般绵密的情感，使得校友们年年在台聚会，就像过年全家团圆般地热络；方校长就像全体长白师院师生的大家长，即使他已去世多年，每年在其冥诞纪念日时，这种聚会亦不曾中断。

　　还记得你们曾经翻阅奶奶精心整理过的泛黄照片吗？奶奶正是其中那位最靓丽出众的明星学生！而爷爷一路伴随照顾，以他的真诚、负责和勇敢，成为当年这群流亡学生中的幸运儿，最后终于获得奶奶的芳心。

　　终身奉献台湾教育：知识分子的骄傲

　　虽然无法在台复校，在方校长的努力奔走下，所有长白师院的师生都获得了妥善的安排。除了少数志愿就业和从军的同学外，大部分同学都选择了半工半读。先后进入台湾师范大学借读，最后都完成了大学学业。之后，又分别投入教育界，为台湾下一代的教育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爷爷奶奶来台后不久，就一起被分发至山地乡服务，随后就结为夫妻，情感非同寻常，比其他的单身同学来得幸运多了。爸爸、大姑姑和二叔叔3人，当时就出生在南投县的雾社乡与和平乡，那是台湾原住民反抗日本殖民者高压统治最著名的中部山区。由于爷爷奶奶曾经在东北受过同样的日本殖民教育，奉派和原住民相处自然较为容易，但也同时度过一段担惊受怕的日子。

　　就从那时候开始，爷爷奶奶展开了一段长达40年奉献台湾教育的清苦日子。由于当时生活条件差，爷爷奶奶只好轮流申请复学，奶奶先留在雾社山区服务，等到爷爷毕业后，才和爷爷一样，进入台湾师范大学就读，毕业后又分别进入台北木栅和景美小学教书。也是在那个时候，又陆续生了双胞胎的小姑姑、三叔以及小叔叔，此后全家南迁台南县新营镇，奶奶进入新营家职，开始接触教学行政工作。随后，台湾开始实施九年国民义务教育，奶奶因缘际会，又和爷爷一齐获甄选为首届国中校长；这在当时以男性为主的台湾社会里，夫妻同为校长是多么稀有和不寻常的一件事啊！这也是当时我们家最大的荣耀。而在所有甄试获选的国中校长当中，长白师院出身的就有十多位，这也在当时轰动台湾教育界，并成为受人瞩目的报纸新闻。方老校长辛苦办学多年，学生子弟有此佳绩，也对得起东北的家乡父老了。

　　奶奶首先担任新成立的台南县柳营国中校长，学校由无到有，筹备期间备极辛劳；随后转任新营新东国中校长，因驾轻就熟，校务蒸蒸日上，不久再因办学绩优荣升高中校长，先后出任花莲、宜兰、新竹和台南家齐女中校长，最后在家齐女中校长任内划上教育生涯完美的句号。这些年退休以来，奶奶还不时遇到当年国中和高中的学生。作育英才的欣慰，是她一生极大的满足。

　　的确，爷爷奶奶一生奉献台湾教育，学生成千上万，遍及台湾南北。他们和长白师院许许多多的同学们，在这块三万六千平方公里的海岛上奉献了青春与血汗，从而使这一代的台湾人民，能重新拥有中国人的共同语言、知识、文化和生活习惯，也使得台湾彻底脱离日本皇民化与殖民地的影响。在爷爷奶奶和无数来自大陆老师的教导下，当时的学生、如今都已四、五十岁，这一批人今天不但成为台湾社会和经济发展的中坚分子，更成为推动海峡两岸商业和文化交流的最大力量。

　　海内外过去常有具“台独”意识的人，以“吃台湾米、喝台湾水、对不起台湾人民”为由，攻击或批评1949年才渡海来台的大陆同胞，造成令人遗憾的误会和冲突。但是，爸爸可以很骄傲地说：爷爷奶奶和所有长白师院的师生，虽然这一生“吃台湾米、喝台湾水”，但是绝对对得起所有台湾人民。

　　身教言教并重，健康事业难两全

　　奶奶退休后来美养老，深以不谙英文为苦，可是爸爸和姑姑叔叔们都知道，奶奶实在已经尽力了；经过多年来对家庭和事业的辛劳付出，奶奶已是百病缠身，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奶奶对于语文学习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70年代初期，在那个大学生仍属稀奇和珍贵的年代，爷爷奶奶即使已经拥有国立大学的学士学位，甚至已经当上人人尊敬的中学校长，为了更上一层楼，也为了给下一代作榜样，爷爷奶奶又同时考入政治大学研究所进修，在长达四年的寒暑假期间，不辞辛劳、南北奔波、相互鼓励，最后终于完成了教育行政硕士学业。

　　这一段披星戴月辛苦进修的经历，爷爷奶奶从来不在我们面前刻意提起，他们只是一直以实际的行动，作为我们学习的榜样。当时台湾经济尚未起飞，爷爷奶奶即使全心全力赚钱养家，抚养我们六个儿女犹有不足。但爷爷奶奶的身教，和他们全心为儿女付出的教育投资，对我们六个兄弟姊妹有很深刻的影响。在当年清苦的生活条件下，爷爷奶奶更不惜以标会和贷款等方式，让六个儿女都能先后赴美留学，完成硕士和博士学位，尔后并能凭一技之长，在美落地生根，成家立业。

　　返乡探亲，生离死别永留遗憾

　　忠怡、忠梅！

　　你们都有离家在外的经验，也远渡重洋移民美国，思乡情愁对你们并不陌生。当年爷爷只身来台，奶奶也只有六姨和姨父在台湾。在那个远离家乡、情感丰沛的青年时期，你们可以想象爷爷奶奶对亲人和故乡的思念之苦。更苦的是，那时海峡两岸正处于敌对状态，多少离家游子，望穿秋水、肝肠寸断，为求家乡的一点讯息而不可得；这是那个封闭时代的悲剧，海峡两岸的中国人都同样承受政治对立的苦果，爷爷奶奶自然不能例外。每当他们凝视发呆或情绪低落时，我们或多或少都可以体会到那份落寞与无奈。

　　或许爸爸身为长子，对爷爷奶奶的思亲和思乡之情体会得特别深刻。多年来，爸爸一直有个强烈的心愿，要在爷爷奶奶有生之年恢复与东北的亲情联系，这个心愿一直到爸爸出国念书，远离台湾的书信管制，才终于有机会踏出万里寻亲的第一步。

　　当年爸爸凭着脑海里爷爷奶奶曾经描述过的片断记忆，在两个信封上，只分别写下长春市斯大林大街和黑龙江省马桥河两个不完整的地名，以及部分亲戚的名字，要衷心感谢当时东北邮务单位和街坊组织的协助，没隔多久，爸爸就分别收到来自你们姨姥和叔公的回信。爸爸永远记得收到信的那一天，一边读信，一边走在母校纽约州立大学校园的情景。尽管白雪纷飞、风寒刺骨，却难掩我那兴奋雀跃之情，爸爸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抚慰亲心的机会。

　　然而，理想与现实往往是一体的两面，和东北老家恢复联系以后，身为长子的爸爸，随着爷爷奶奶返乡寻根探亲，回到中苏边境农村爷爷的老家马桥河，和曾是满洲国首都的奶奶老家吉林长春，才知道太姥姥和一些亲戚早已撒手西归；清华大学建筑系毕业的姨姥为了能早日来美与奶奶相聚，日夜加班存买机票钱，没多久竟也因病去世，饮悔九泉。所幸舅姥爷当时仍然健在，终能和奶奶一叙姊弟之情。而姨姥的两个女儿，也就是你们的表姨们，为了力争上游，也分别从哈尔滨理工大学和北大毕业，随后顺利赴美留学、成家就业；为了不再重蹈上一代生离死别的悲剧，她们至今仍然和爸爸姑姑叔叔们保持密切的联系；今天，她们也赶来参加奶奶的丧礼，使我们在承受丧失至亲的锥心之痛中，能因此稍得宽慰。

　　硅谷终老：捐赠奠仪回馈故土

　　爷爷奶奶自学校退休后即来美，定居于加州圣荷西，也就是我们熟知的美国科技重镇“硅谷”，一则因为小叔叔在硅谷担任工程师，再则也因为可以和多位长白师院来美老同学比邻而居。奶奶虽长年辛劳，导致疾病缠身，但精神与行动尚佳，在加州这块土地上，享受了最后一段平静安乐的日子。

　　在这段属于人生沉淀的时期，奶奶回顾此生，常和我们谈起返乡兴学、捐赠奖学金的事。她虽然大半辈子在台湾，这个第二故乡作育英才，却时时不忘怀孕育她年少青春的故土斯民。作为人子的我们，又怎能不铭记在心，企盼早日完成母亲的心愿？

　　所幸奶奶这个心愿，靠着旧金山“欣欣教育基金会”的努力，在将奶奶奠仪捐赠给这个基金会之后，终于得到实现了。这个基金会是由邵中权、萧光和刘立男等三位爷爷奶奶的长白师范学院老同学所创建，以在中国偏远贫困地区兴学为宗旨，成立至今已有两年。在旧金山地区东北同乡的积极赞助之下，这个基金会已经陆续协助中国各省偏远地区重建或新建九十所小学，绩效显著，在整个加州华人圈逐渐打开知名度，并有心拋砖引玉，进一步提供服务，如和其他机构合设奖学金、成立英语师资培训班，以及提供偏远地区经费不足学校营养午餐等，希望得到大家更多的支持。

　　结语：纪念永远挺直腰杆的奶奶

　　要如何形容奶奶短促而丰富的这一生呢？爸爸认为以「勇敢上进的大家闺秀、慧质兰心的美丽校花、情感专注的贤淑妻子、坚毅刚强的职业妇女、为儿女奉献的慈爱母亲、以及不惧病痛永远腰杆挺直的智能妇人」这几句话，应该可以作为奶奶一生的脚注。

　　爷爷和爸爸、叔叔、姑姑们，现在已经将奶奶安置在美国圣荷西一处群山环抱、开阔优雅的美丽墓园里了。此时此刻，让我们一齐在心中默祷，请奶奶安息吧！愿奶奶安心卸下对爷爷和子女的亲情牵挂，横渡碧绿浩瀚的太平洋，回到魂萦梦牵的白山黑水，寻回那苦涩失落的故园时光，并与思念经年的太姥爷、太姥姥、姨姥、舅姥们温馨相聚，完成人世情缘！

　　我想我们会一辈子想念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