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停电让我只看了今晚复赛的后半段。坐在电视机前焦躁地等待着，又想起了1988年在安塞县听八十岁老汉唱酒曲的情景——那是个没有通电的山村的夜晚，连油灯也舍不得点，给老汉下酒的是酸白菜和我从西安带去的白面馍。透过贴了窗花的木窗遥望星光，我的心随着老汉歌喉的越发高亢反而越发平静下来，去想那些与酒曲毫无关系的事。我很怀念那个夜晚——歌者与听者都是如此随心所欲、无羁无绊。
我当然不想仅仅为了听纯正的原生态的酒曲就要求全社会倒退到无电器时代去。但我想：再发达的地方也总会有停电断水的突发事件的，由此也凸现出现代文明对人的自由状态的制约。假如我们在电气社会保留下停电时刻去自编自唱些酒曲或酸曲的技能，这该是很美妙很美妙的事了。这不应该是办不到的吧？！
灯总算又亮了。打开电视，陆续登场的是10至20号歌手。在昨天的随感中，我曾抱怨情歌太多，而少了些历史传说、英雄传奇和劳动场景。今天，我不知道前九组歌手唱的是什么，但所看到的这十一组中与谈情说爱不大相干的有了羌族酒歌，有了游子思念母亲的别歌，更有了内蒙古安达组合的《满都拉汗赞》。我不熟悉蒙古史，这原生态的历史叙事谣曲很激发了我补读蒙古史的兴趣。
关于安达组合，我尤其感兴趣他们在综合素质问答环节的表现。他们选择“谁不说俺家乡好”的题目作自我陈述。一位歌手说他儿时的草原是很美的——绿草足以供捉迷藏的孩童藏身，而现在的草没有那么长也没有那么多了。我在想：假如他们以演唱《满都拉可汗赞》的方式去回忆旧有的自然生态，为今日的土地沙化哀歌，唤醒现代人的执迷不悟，不也同样是很动人的吗？
我们总在抱怨原生态随时代的变幻而步步退缩。其实自然环境总是会变的，而相对不变的，是心态。就好比西方人不论如何变化，总归是古希腊—基督教文化的心态，汉族人也终归是儒文化心态的汉族人，说到民歌的原生态，其原自然生态有可能要变，而民族心理的原生态是有可能世代传承且发扬光大的。故拯救民歌的原生态最要紧的是鼓励歌手们以固有的心态去对应大千世界。
可能是我本人有四分之一的湖南苗族血统的缘故，去年我看了谭盾的作品《地图》，对其中唱“飞鸽”的苗族小姑娘龙仙娥的印象尤深。我喜欢那首“飞鸽”远远超过了谭盾的那个整部作品。昨晚又在这次大奖赛上见到龙仙娥的身影，我的期望之高是可想而知的。可惜的是，她所唱的湘西高腔似乎没有原来那么动听了。我本想今天她会发挥的好些，至少能进入明天的前12名的决赛。但是，她今晚没能进入前12名。由于我家停电，我不知道她今天唱了什么？
我猜测她今天没有得到高分的理由是：评委们觉得她虽进入音乐学院接受“正规教育”，但却失去了原有的状态和活力。
如果我猜测的不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民歌的原生态重在心态。
文/殷力欣
殷力欣：中国古代文化史、建筑史学者。除本专业论文外，曾在《天涯》、《艺术评论》、《中国青年报》等刊物上发表乐评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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