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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与花儿
央视国际 2004年03月22日 18:57
我们一路问去，也没能准确地找到姬兰英的家。又上了一道硷，大概差不多了。我忽然看到有人家的院口上尊了一只大约两米多高的黄沙石雕刻的大石狮，从其威猛大气的身形，和一种带着潮气的颜色，让我一眼看出那一定是几百年前的东西。有一种感觉肯定地告诉我姬兰英家就在这里，这似乎说不出什么联系来，但我们果然在这个园子里见到了这一带有名的手工好手姬兰英。我正专心用相机拍摄影那只石狮，一个个头很高，年岁已在八十开外的小脚老婆婆慈祥的脸已很近地看着我说：十多年前发洪水时，从河口里冲出来的，孩子们就把它抬上来照看院子了，这狮子有灵气，我说您老就是姬兰英？她一听乐了，问旁边的儿媳妇说：这些人怕是文化馆的，来看花的（老人叫剪纸为花）吧？我们各自介绍后，老人热情地请我们进了她的窑洞，这是眼靠山打进的土窑洞，里面很大，收拾得干净整洁。我们很快看到了老人平时剪好的剪纸和几双虎头鞋样，这的确是我们一路所要找寻的手工艺高手。年近八十三岁的姬兰英患有眼疾，耳朵也有些背了，在大部分没有来访者的日子里，她基本上是一个人空守着那孔又大又深的土窑洞。因为在延安市的边上，这个叫罗家坪的村子里，是没有人能闲下来的，人们基本上已经遗忘了老人的存在，还好姬兰英不需将那此花里胡哨的东西看得太清，于是这眼前和心中便只剩下了那些花花草草了。我们的来访使得这个院子里包括掌管家务的儿媳又一次感到这老婆婆的重要，院子里的众人都会觉得这一天是以姬兰英为核心的。也就在这样的时机里，所有人都很自然地表明了与老人的关系，包括人们还不断地提醒说，院子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破盆烂碗，候何一件闲置的容器里都栽种了花草，都是姬兰英亲手培养的。我乍见了这一切便幻想着院子里的一切都是这位因患了眼疾，所以看穿了世事的老人一手绣出来的，老人在平日里与众人日渐拉开的距离，正如同一个作者与作品的距离一样。姬兰英很喜欢邻居家渐渐长大了的那个女孩小玉，如今小玉已出落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姬兰英仍就要凑的很近去看这女孩，这跟她去看一朵花的神情一模一样，她不由地伸手摸摸人家花瓣一样的脸蛋，喃喃低语着：怎么就生得这么好看。玉玉笑着说奶奶傻了，那花瓣立刻便染上了红晕。
我本已不好再让老人为千家绣劳神了，但她听说我们到处找人绣花，做这块千人帐，便坚持要做，而且生怕我不让她做，我拿来五种颜色的布让她选，她选了块黑色的，她说：黑的好，我眼不好，花绣到黑色上比在什么颜色里都好配色，都要真切。我听了这话就在想：花开在黑夜里，是不是比别处都真实。其实这姬兰英爱花，并不是后来的事，她很小就喜欢花，每一次跟大人到城里去，她什么都不爱，专门找人家种的各种花看，有一回她偷拔了人家的花，还让大人打了一顿。后来她就和人家要种子自己种，从此她的周围总要种上许多好看的花，平日里她总是浇浇水，摸摸它们，坐下来和那些花花草草们说说话。她这一生盼的就是过上花开遍地，儿孙满堂的日子，那她心里就亮堂了、热闹了。可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她收养了个儿子但她的心里仍很孤独，常常对着花儿流泪，所以日子久了便落下这眼疾。
几天以后，我们又一次路过延安，便去姬兰英家取她绣好的绣片，她用黄、红、绿、紫红线绣了一株莲花和一只多情的蝴蝶，我当时让她把名字也绣上，可第人自小没念过书，不识字。她让孩子们在布上和花一样大的她的名字，她就一针一线连同字一起绣了出来。在她看来。那此花也是字，她可以用花儿来写她的诗，那些字也是花，她可以让那些字花一样开放在寂寞的黑色里。
她选择了在黑色上绣花，这巨大而寂静的黑色是她孤独的现实，是她渐渐昏暗了的世界，但她有一颗痴狂的追求色彩、追求明亮的心。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她的视野里，有这样一颗痴狂的心，相信黑暗淹没不了老人坚守着的五彩世界。
这块绣片出奇的精致，母亲河穿上这件衣裳时，它将会连通千万里广阔的视野，姬兰英看到的一定是花开遍地、生生不息的世界。
2001.8.7延安晴（作者：郭庆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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