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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骨——第6届田径世锦赛场外随想  

  (一) 今年七月底,当雅典卫城这座伟大的遗迹印入我眼帘时,我想到一个词:风骨。当文明的光彩追溯到它发源的最原始的故地时,终于在伯罗奔尼撒半岛西部的一座低矮的山前发现奥林匹亚克的遗址,站在公元前760年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比赛场时,这里累累的巨石再次让我想到:“风骨”是一种实在的东西,是一种摸上去粗糙而坚硬、叩之锉然有声的实在之物,那种纵贯千年而灵魂不散的“风骨”就是我眼前的这根石柱!应该感谢希腊,在这块并不富饶的土地上保存着风骨的遗迹,当我们困惑,疲倦的时候,回眸一望,那风骨依然历历在目!

  当时真希望希腊能够再举办一届奥运会,因为这块古老的土地会提醒我们:体育是神圣的。体育不是一地一城繁荣的陪衬,体育不是饭后的休闲,不是排泄过剩精力的手段,体育不是锦标和金牌。已经在全球汪洋恣肆的体育大潮也许已经不可能还原成希腊这片丘陵之间的一块田径场上的远古风貌,但是起码人们可以注目一下这里依然屹立的风骨。

  我甚至认为体育不是健身长生的生存手段,体育在远古的希腊与神话,艺术和哲学一起雕刻了那座风骨的一个棱面。

  (二) 在想到“风骨”这个词后,我在琢磨中国古人以风力词头创造的种种耐人寻味的字眼:风采、风姿、风流。这些字眼似乎都是敷设在风骨之外的肌肤与容颜,风采可以衰而复生,风姿可以生而又灭,但风骨却可以永存。

  在雅典8月的世界田径盛会,其热闹与惊险已经是1997年体坛最风光的景观。10万美元的破世界纪录大奖,但是最后一位有望破世界纪录的撑竿跳高巨星布勃卡,却在纪录的高度面前望而却步,引起那些面貌特征与古希腊人无异的当地观众的嘘声。希腊人的嘘声甚至毫不客气地吹给国际田联的主席内比奥洛,因为这位罗马奥申委成员对同样申办奥运的希腊出言不逊。但是,当内比洛拿起橄榄枝,给马拉松比赛的优胜者颁奖的时候,优胜者尽管不是希腊人,希腊观众的嘘声马上变成掌声。

  那如风骨一样屹立在雅典最高处的卫城遗址,目睹自己的故土与一海之隔的意大利争办2004年奥运会几乎反目成仇的一幕。雅典的世锦赛与紧随其后的意大利西西里岛上的世界大学生运动会是两个古国争办奥运会的最大筹码。而意大利人内比奥洛声称希腊在很多方面落后,希腊外交部长紧接着暗示西西里岛是黑手党的老窝。为申办奥运,奥运的故乡人也一点不讲客气。而在希腊神话中,一位“籍贯”就在奥林匹亚山附近的河神阿尔菲奥斯疯狂地跨海追求一位仙女,两人最终结合的地方恰恰是在西西里岛的一股泉水边。如今争办奥运的冤家恐怕谁也不会重提这段佳话!为申办奥运会几乎不惜血本的希腊不知是否得到故土“原产神灵”的庇佑?不知道希腊的“风骨”能否在受挫的情况下依然无损的屹立?也许希腊的风骨已经不是故土的私家物,也许希腊该为“风骨”的远古精神四海生根而骄傲,就像希腊在本届田径锦标赛,甚至包括奥运会本身,都不过是那风骨之外的服饰和容颜。

  风骨需要美丽的肌肤,姣好的容颜使其鲜活,需要新鲜的血液使其跳跃,需要年轻的后来者用他们的生命依附在那古老的风骨上继续跑向前去,古老的风骨需要生动的故事在自己石头一样的身体上雕刻新的内容。在这点上,雅典也许是幸运的,可能是历届田径世锦赛中数目最多的新冠军在希腊诞生。古巴三级跳远选手奎萨达战胜夺标大热门英国名将爱德华兹;以替补角色出现在女子10公里竞走起点上的意大利小个子西多蒂以冠军的身份第一个冲过终点;澳大利亚士著运动员凯西••弗里曼赢得女子400米跑的冠军;摩洛哥的奎洛伊战胜近10年不败的中跑之王阿尔及利亚的莫塞利成为新的1500米冠军,日本的铃木博美为亚洲赢得唯一的一枚女子马拉松金牌,斯里兰卡的贾雅辛格为亚洲女选手夺得第一枚女子短跑项目的世锦赛奖牌。24个国家奖牌榜上题名,希腊应该欣慰,起源于这片土地的合格率文明已经得到四海之外的回报。当各国的旗帜在雅典飘扬,各国国歌在雅典奏响,我们应该看到那古老的“风骨”所孕育出的风采。

  (三) 风骨是洗尽铅华之后遗存下的内核,雕刻这风骨的有人们手中的刻刀,也有无情的岁月。人们登上雅典的卫城,也许会忘记这里如风骨一样的断壁残垣是无知,愚昧的劫后余存。卫城辉煌的建筑是被一个丑陋的小人放火烧毁的,那位企求不朽的人宁可以一个美好事物的破坏者的臭名而名垂历史!在人类的咒骂声中永存竟然也会是一些人的理想。

  古奥林匹亚的遗址被古罗马人劫掠,被河水的泥沙掩埋,辛酸和残忍也许是雕刻风骨的最无情的刻刀。

  这种考验风骨硬度与韧性的风雨磨蚀今天依然存在。就在雅典世锦赛光彩照人的开幕式进行之时,就在西班牙歌手低吟《为世界祈祷》时,塞浦路斯岛上的希腊族与土耳其族的对立依然剑拔弩张;在世锦赛进行之时,就在希腊与意大利为争办2004年奥运会明争暗斗之间,斯德哥尔摩的极端主义者为了阻止本城申办竟然用炸药破坏体育场。古代的希腊传令兵身披一身盔甲在午后的烈日下跑向雅典报捷,以生命为代价跑完历史上第一个马拉松。但是在今日的世锦赛,第一枚男子铅球金牌得主乌克兰巴加奇就被查出服用兴奋剂褫夺金牌,而且国际田联对这些沽名钓誉者减轻了处罚措施,使那些不惜名节的人更有胆量欺世盗名。如果今日的选手们药罐子和尿瓶子名垂于世,又与那位焚毁雅典卫城的小丑有什么区别?

  有人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今日人类体质与古希腊人相比只会是更差,我们优于古人的只是药物效力罢了。已经渡过千度劫难的风骨应该不会被尿瓶子击倒吧。

  在质朴,洗炼的古希腊石柱前,在石条起跑线,土地跑道的古奥林匹田径场上,我们会问自己,今天的体育是不是太浮华?被××饮料提神,被×××啤酒佐餐,被×××钟表计时,被×××磁带记录,被××复印机无数次重复的比赛是在为那风骨添彩,还是为古老的柱石涂上一层俗艳的油漆?

  凡是可以被称之为“风骨”的东西都是历尽劫难的,这些劫难包括血雨腥风,也包括伪装的陷井。在雅典卫城的石柱与廊沿上留下人们古典的匠心,灵感,又留下人们的愚昧与无知-雕刻风骨的从来就不仅仅是艺术家。不知道今人在这风骨上留下的痕迹会如何被后世评判。

  (四) 希腊组织者请记者们在雅典卫城下的古代露天剧场中欣赏古希腊剧作家阿里斯托芬编剧的《鸟》,中国记者戏称这部戏为《鸟人》。我们绝对听不懂戏中的对白,但是仰头可以看见卫城上那在月色中更显肃穆的石柱恍然屹立。希腊人用不同的灯光在夜晚照亮这伟大的遗迹,我觉得是这风骨般的柱石也在黑暗中照亮我们。卫城脚下朴质的雅典万家灯火,恍乎间我觉得自己是身处千年前与苏格拉底同时代的雅典。建在山坡上古剧院把舞台放在山脚,观众俯视演员而不是像今天的演员在舞台上俯视观众。我突发奇想:今天遍布全球的俯视型的体育场难道是发源于古希腊的剧场?像演员一样的运动员要在观众的目光之下?

  古希腊人在古奥林匹亚赛场上竞技是为祭奠神灵,而他们之所以选择竞技是因为他们的神灵宙斯也是在与另一位大神传说中的竞技中获胜。健美的体魄是伟大思想的载体,也许健美的体魄与伟大的思想同样的伟大。

  当如风骨一样的柱石终因岁月无情而倒下时,健康的、古典的、奔跑的、跳跃的人体其实就是风骨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