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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一名罪犯的心灵之约

央视国际 2004年08月12日 20:37

　　今日说法：丹铭

　　我噙着眼泪完成了这次采访。您肯定以为，我采访的是一个受害者，或者是有感人事迹的什么先进人物，而恰恰相反，我面对的是一个已经被判过刑的罪犯。

　　这名罪犯名叫吴涛，东北人，今年42岁，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因为故意杀人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6年。记者见到他时，他已经是在上海市很偏远的某个监狱服刑了。一个被判有故意杀人罪的罪犯，原本应遭到众人的唾骂，而吴涛为什么会让我感动得流下眼泪呢？不光是我，还有了解熟悉吴涛的上海市民们，他们也对吴涛表示出了同情，对吴涛的判刑扼腕不止。

　　那么，吴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让人如此割舍不下呢？事情还得从吴涛和他的好朋友说起。2003年2月，从东北老家下岗后，吴涛只身来到上海打工，希望能在大上海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但是，仅有小学文化水平的吴涛想在上海找到一份工作是何等的困难。没过几天，吴涛身上带的几百块钱就花光了。无奈之下，吴涛只好露宿在上海火车站。就在这时，他认识了在火车站一带乞讨的残疾人张新。

　　张新是上海本地人，由于左腿残疾行动不便、找不到工作而只好以乞讨为生。张新比吴涛大4岁，两人结识后就以兄弟相称。由于两人都离过婚，家庭经历极其相似，再加上目前的境遇又都一样，两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张新这时告诉吴涛，根据他这些年对火车站一带的了解，他知道有一种挣钱的好方法，那就是捡易拉罐和可乐瓶等废品，然后去废品收购站卖钱。张新的这一席话可以说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这对于初来乍到上海的吴涛来说，简直就如已入膏肓的病人寻到了一剂上等良方。

　　吴涛想啊，在火车站附近捡废品，不愁没有资源，不愁捡不到。而且捡废品也不用任何本钱，是靠自己的劳力吃饭，又不违法犯罪，就目前的境况而言，这真是一个难得的挣钱机会。就这样，吴涛照张新的话去做了，果然，吴涛每天就有了二三十块钱的收入。随着吴涛对火车站周围越来越熟悉，一个多月之后，吴涛捡废品换的钱每天竟能达到200多元。可是，吴涛并没有忘记张新，他心里十分感激张新，因为他知道在他这个外地人最走投无路、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是张新为他指点了迷津，为他指明了一条生路。

　　患难之交见真情。吴涛和张新成了名副其实的难兄难弟，他俩暂时在苏州河边的一座大桥下安顿下来。白天，吴涛出去捡废品挣钱，残疾人张新就在桥下看家，并整理些旧报纸等着吴涛回来。晚上，吴涛买来酒菜，两人就在桥下一起吃喝，而且，吴涛总是把好吃的留给张新。天气好的时候，吴涛就把被子拿出去晾晒，还把张新抱出去晒太阳。这一切，大桥周围的群众都看在眼里。市民们纷纷告诉记者，吴涛对张新好得简直没法说，比对自己的父母亲人还好、还体贴。

　　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在那个看似美好的黄昏。那天，吴涛像往常一样卖了废品回家，并买了好多酒菜。回到家以后，令吴涛感到奇怪的是，张新已经在家喝上酒了。原来，趁吴涛不在家的时候，酒瘾上来的张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向附近的小饭馆讨了些酒喝。而恰恰讨酒喝这个举动就惹急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吴涛。吴涛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经常给张新讲，咱俩虽然穷，但一定要穷得有骨气，不要让周围人瞧不起咱俩。吴涛当时就很生气地对张新说，“只听说有讨饭吃的，没听说过讨酒喝的。真是丢人！”

　　这一句话也让张新很是尴尬。张新觉得自己很委屈，同时，也觉得自己很没用---一个残疾人，什么事都做不了，靠别人养活而自己还嗜酒成性。张新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最后想到了死。他想去跳苏州河，张新想，跳河自杀死得比较干净利索。但是，由于苏州河的河堤有一米多高，张新拖着残废的左腿根本就爬不上去。无奈之下，他只好请吴涛帮他一个忙，将他背上苏州河河堤，剩下的事情，吴涛就不用管了。吴涛当时想，张新活在世上的确挺可怜的，而且吴涛心里清楚，张新想自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是，吴涛这次下定决心想成全张新，他背起张新就上了苏州河河堤。就在吴涛刚刚松手的一刹那，说时迟、那时快，张新一咕噜就翻身坠入了苏州河里。

　　河面上溅起几朵浪花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张新被冰冷的河水淹没，一切都进行地那么无声无息，这时，吴涛却在岸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终于解脱了……解脱了。

　　而就是这个瞬间的动作，使一切都来不及了。张新失去了生命，吴涛因为帮助他人自杀而被公安机关抓获，经过法院审理之后，法院判决吴涛故意杀人罪名成立，但由于情节轻微，因此判处吴涛有期徒刑6年。

　　可是，吴涛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自己明明是在帮朋友一个忙，怎么反倒成了故意杀人了呢？吴涛对记者说，“我没有任何杀他的理由和动机。我跟张新的关系周围人都有目共睹。我俩已经好到了这种程度：如果他是个女的，我肯定娶他做媳妇，他的想法也跟我一样。我这明明是在帮朋友做好事，法院怎么就会判我一个故意杀人呢？我想不通。”

　　而真正打动我，使我忍不住泪眼婆娑的还是吴涛说的下面这一段话：“我不想坐牢。在火车站露宿的时候，那么些坏人看我个头壮，让我去偷去抢刚下火车的乘客，我都拒绝了。因为我想做一个好人，我不想干违法犯罪的事。

　　后来我选择了捡废品挣钱。人家都笑话我，说我七尺男儿竟然去干那么下贱的活。可我不觉得这活下贱，我认为这是凭自己的劳力挣钱，挣来的钱很干净，心里也很踏实。而且，我还有自己的理想，入狱之前，我已经每天能挣一两百元了，也就说每个月我可以收入好几千，过不了多久，我和张新就可以租房住了，不用再露宿街头了。如果再攒点钱，我就可以开自己的废品收购站了。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我已经成了一个罪人。我不但给家人丢了脸，而且我觉得我特别对不起我那还在上初中的儿子。我从小就教导他一定要做一个好人，要清清白白做人。可是我现在还怎么去教育我的孩子呢？”

　　“真的真的，记者同志，我不想犯罪，我只想做一个好人。”

　　听完吴涛讲述的这段话，您难道不会为他感到惋惜吗？而吴涛后来也弄明白了，自己法律意识的淡薄是酿成今天这个后果的根源所在。

　　“吴涛是一个好人”，熟悉他的人都这样说。但他同时又是一个触犯了《刑法》的罪犯。在监狱里的吴涛意志很是消沉，他说他已经万念俱灰，言谈中多次给记者流露出想轻生的念头。我听到这里，心里顿时一紧，心想无论如何要劝说他坚强地活下去。于是，我悄悄跟摄像的秦玉祁老师商量，将原本应该两个小时结束的采访延长到了四个小时。

　　我和吴涛进行了推心置腹的长谈，从以前的故事讲到了6年后的未来。我告诉吴涛，他出狱以后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社会是不会抛弃像他这样的好人的；而且他17岁的儿子一定也在家苦苦等待他走出监狱的大门。或许是真情使然，也或许是出于他对央视记者的信任，又或许是原本处于逆境中的人他需要一段温暖的话语，反正当我们结束采访时，我感受到了一个心情豁然开朗的吴涛。

　　临走之时，我第一次给一个罪犯留下了我自己的私人电话号码。我告诉吴涛，现在好好改造，出狱后有什么困难或者家里遇到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可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我之所以想帮助吴涛，是因为我敬佩他高大的人格，虽然他曾经是一个捡垃圾的流浪汉，虽然他现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阶下囚。

　　当天走出监狱的大门，我的心情很复杂。我为吴涛的不懂法而酿成大祸感到痛心，同时也为法律的无情感到无奈。

　　在难以名状的痛苦中，我把片子制作出来了，节目播出之前，我给吴涛的管教民警打了个电话，希望吴涛能看到这期节目，因为我们节目中的法律专家一定能把吴涛一直没弄明白的关于“帮助自杀”的很多法律问题解释清楚。管教民警答应了我的请求，并且告诉我，自从我们采访结束走后，吴涛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不但有了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而且在里面开始认真学习法律书籍了。他们也感到很欣慰。

　　听着电话，我突然又一次泪眼模糊。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洗清了梧桐树上的尘埃。小雨的飘飘洒洒，又仿佛是在对人的心灵进行一次荡涤。

(编辑：西寻　来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