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7日早上，天朗气清，我坐着维族司机艾尔肯的桑塔纳出租车，向天山一号冰川进发。

　　艾尔肯年届不惑，面庞黧黑，中等身材，健壮微胖，性格爽朗，十分健谈。驶离市区，便是戈壁，不久进入天山山区，一路上峰峦夹峙，树木争荣。公路一直向上延伸，海拔越来越高，过后峡后，树木渐渐变得稀少，甚至变成了零星点缀；山势险峻，道路狭窄崎岖，急弯连续不断，路侧是悬崖绝壁、万丈深渊。艾尔肯似乎漫不经心，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他三次恋爱的曲折经过，两手不时比划着，高高离开方向盘打着手势，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而我此时对他的“浪漫情史”毫无兴趣，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吭声，我生怕他失手出事。当路况稍好，却大雾迷蒙，我不禁担心是否还可登上冰川。艾尔肯说，新疆的天气说变就变，并且三十公里内外，往往气候悬殊。果然，驶过浓雾，又见朗朗晴空，和白雪皑皑的山峰。十二点正，如期到达冰川下面。

　　有不少哈萨克人聚居冰川之下，搭起帐篷，一边放牧一边揽客。这是他们在这里驻扎的最后时日了，过几天他们将搬家赶羊，下山过冬。登冰川尚需借助马力，我租了一个哈萨克少年的大衣和马匹，他才十六岁，名叫海拉提，已经在这里牵了三个暑假的马了，今年初中毕业，又在这里干了三个月。问他为何不再上学，他或不言语，或支支吾吾，不肯回答。海拉提个子不高，黑瘦黑瘦的，沉默寡言，但心眼挺好，上马下马，爬坡下坡，他都连忙跑过来扶着。途中，我不小心把马鞭丢了，他又跑下去很远拾回来，累得他气喘吁吁。山上积雪有半尺多厚。

　　绵延千里的天山，横亘于准葛尔盆地和塔里木盆地之间，孕育着发达的现代山岳冰川。这里是乌鲁木齐大西沟的源头，是世界上离大城市最近的冰川区，大约有150条大小不一的冰川，距乌鲁木齐市区仅125公里，海拔高达4000多米以上，雪线平均高度为4055米。一至五号冰川纵横交错。远远望去，状若游龙，势如巨蟒，蜿蜒起伏，腾挪跌宕。金字塔般的角峰，刀刃和锯齿般的冰脊，长舌般的冰川前缘，宽阔的冰川谷，漫长而深不可测的裂缝、沟壑，无比优美的乳状圆丘和弧形线条，随处可见。风起云涌时，冰川仿佛飞舞在雪山空谷之中，千姿百态，蔚为壮观。当攀登到海拔3500米以上，我看到了成层的槽谷、岩坎、岩盆、冰斗及状如绵羊脊背的羊背石等奇异景观。一号冰川最大，位于天格尔峰北部，据介绍，长2.4公里，平均宽度0.5公里，面积1.85平方公里，海拔高度3740米。1997年，1999年，新疆先后两次组织登山队探险，攀登一号冰川，宣传环保。

　　积雪的山峰，从未见过的蓝蓝的天空，那么纯洁，那么明净，象初生婴儿一尘不染的眼睛。只有冰雪，在这里建立了它终古不化的统治。冰雪是这里的主宰，冰雪王国，和神最接近。或者说，冰雪是这里唯一的神袛，无怪乎有些民族把雪山当作神来崇拜。在这离天最近的冰雪世界，神圣之感不禁油然而生。天地间是那么寂静，只有人和马蹄踏雪，以及风吹刮耳廓的声音。

　　现在，我才相信，那肮脏的抹布一样灰蒙蒙的天空，那钢筋混凝土浇铸的樊篱和囚笼，那都市的嘈杂和喧嚣，那侵害着我身体和心灵的空气，那电话的催魂铃，那消磨腐蚀着我生命的繁琐事务，真的都离我远了。在这人迹罕至的冰川，我独享着这份无与伦比的清新和宁静，似乎这里是大自然保留的最后一块净地。用嘴巴，我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洁净新鲜的空气；用眼睛，我吞咽着晶莹剔透的雪白和天蓝；用耳朵，我聆听着仿佛来自天外的天籁之音；用皮肤，我感觉着凛冽透骨的馨柔与清新。我调动我所有的感官领受着一切，我全身心地投入难以言说的体验和感悟中。我默默地感念着自然与生命的神圣。

　　当我们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经过海拔4350米的胜利大阪，终于到达一号冰川前面，冰川的形状却使我惊异，它轮廓优美，中有巨大的花蕊状冰舌和漏斗似的冰洞，简直就是一个硕大无朋的女性的花朵！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下，雪白雪白，真正是冰清玉洁，丝毫引不起淫邪猥亵之感。相反，只觉得它是那么崇高，那么温柔，那么纯净。是的，正是它，是生命之源，融雪滴滴，形成冰帘雪瀑，它融化的雪水，汇成乌鲁木齐河，灌溉了广大的土地，形成优美的牧场，养育了万物和一百六十多万乌鲁木齐人。它是永恒女性和伟大母亲的象征。

　　久久地，我凝视着冰川。我毫无防护地面对着紫外线强烈的阳光，脸部、颈部，不知不觉被灼伤、刺疼。在对冰川久久的凝视中，我觉得，我好象赤裸如母亲怀抱中的婴儿，回到世界之初、生命的源头，我的灵魂变得象冰川上的天空一样，纯净透明。我知道，我正面对着雪山大神、冰川圣母。

　　这是一次难得的精神的“澡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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