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一朵雪莲花

  蓓蕾初绽花落去,雪山无语吊红颜!

   一位年青的女文工团员在进军途中, 一路歌舞,历尽艰辛,当即将到达拉萨的 前夜她却停止了呼吸。 她那富于舞蹈韵律的手和腿慢慢僵硬了,她那颗热爱高原的 心慢慢冷却了! 一朵雪莲花夭折了!雪莲花生长在高山冰雪中,她不仅也生长在高 山冰雪中,而且最终还与高山冰雪融为了一体!

  队伍翻过太昭至拉萨间的工布巴拉雪山, 进入拉萨河谷上游的那天,假小子赵 的一位文工团的好友来访,给我们几个女同志讲述了那位女文工团员的故事。

  她站在雪山上, 腰系红绸带,手执呱哒板,热情奔放地进行着行军鼓动。她的 面前是一道道挂着冰凌的山岩, 身后的垭口领空弥漫着灰朦朦的阴云。她敲着呱哒 板朝身边走过的队伍唱道: 同志们朝前看,过了垭口是山巅,进军路上争第一,个 个都是英雄汉。 接着,她又滴溜溜地转动黑眼珠,从队伍中寻找现场材料,见干部 带头搞体力互助,便又唱道:这位干部好榜样,背着双抢走得忙,爱护战士顶呱呱, 进军西藏美名扬! 一会儿,她又把腰鼓敲得咚咚响,高声喊:同志们加油上呀,雪 山再高,没有我们的脚板高,困难再大,没有我们的决心大!

  在这高寒荒凉的雪山上, 她那飘动的红绸带仿佛燃烧的火焰,她那清亮的声音 犹如鸣响的山泉。 她用青春的活力给雪山带来了生气,给人困马乏的队伍带来了鼓 舞, 在她和其他文工团员们的鼓动下,指战员们士气大增,掉队的人加快了脚步, 腰弓得快要挨地的人抬起了头……

  她是进藏部队的一名女文工团员, 叫小芳。听说她参军进藏还是“混”进来的 哩。

  小芳原是川西一个县中学高一的学生, 性格活泼,爱唱爱跳,校园里经常响起 她那银铃般的笑声, 同学们叫她“小喜鹊”。1950年春,小芳在校园门口看见十八 军招收进藏文艺兵的布告, 就跟几个女同学去应征报名。接待她们的那位女解放军 头上戴着红星军帽, 胸前佩戴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字样的红边符号,腰束皮带,很精 神。 小芳十分羡慕,心想自己要能跟她一样该多好呀!可是,这位女解放军却没有 选中小芳,说她虽然腿长脖子长,是个跳舞的材料,但个头小了点,体质也弱了点, 到西藏去要翻雪山, 淌冰河,吃干粮,住帐篷,怕她承受不住,劝她留在学校继续 读书, 等长大了再去建设西藏。小芳心里不服气,她不怕吃苦,她愿意到艰苦的地 方去锻炼, 觉得这位女解放军小看了自己,委屈得哭了一场。没过几天,小芳去送 别批准参军入藏的同学, 她爬到汽车上去跟那些同学话别,正在依依不舍之际,汽 车突然开动了, 小芳害怕往下跳,又不敢喊停车,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同学们鼓恿 她,算了算了,走吧,到前面我们再帮你一起哀求。

  小芳参军虽然是“混” 进来的,但却很快被正式批准为进藏部队的一名文工团 员, 团里发给她一套小号军服,分配她在乐队敲小镲。她人小志大,争强好胜,除 了敲小镲, 什么都学。学东北秧歌、河南坠子、陕北小调和山东快书;学打腰鼓, 跳红绸舞, 学一样会一样。文工团人手少,领导上要求团员们一专多能,小芳很快 成了团里的一名多面手。常言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小芳参军一 年多来,个 头猛窜了几乎半个脑袋, 身材显得丰满多了,辫子也长粗了,油光黑亮,跳起舞来 象水蛇般地在腰后扭动。

  小芳这朵文艺蓓蕾迎着高原风雪开放了。 她把雪山当舞台,蓝天当帷幕,任凭 雪打风吹, 日晒雨淋,她坚持露天演出,走到哪里,就把歌舞和欢乐送到哪里,活 跃部队, 鼓舞士气。 大家说她演唱《白毛女》 ,头上落满雪花,不用化妆;演唱 《刘胡兰》“数九寒天下大雪”,飞舞的雪花就是天然布景。

  一道悬崖矗立着, 崖后是更高的山峰,崖下是滚滚激流。悬崖边挂着一道临时 上下的绳索软梯, 小芳她们的演出小组正在绳索软梯上艰难地爬行,她们是去给在 悬崖半腰开山筑路的工兵作现场演出。

  根据地形和工程的需要, 公路必须从悬崖半腰通过,在悬崖半腰开凿一条长长 的石廊。 一个工兵排担负了这段艰险工程。他们每天从早到晚吊在麻绳上,脚蹬悬 崖峭壁, 手握开山工具,朝悬崖发起猛攻,风钻机的突突声,铁锤钢钎的叮当声, 放炮爆炸的轰隆声响彻河谷, 工兵们一个个被烈日晒得黝黑,手上磨出重重血茧, 衣服也都剐破了。 小芳她们爬进悬崖半腰的石槽,石槽刚凿开不久,没有一点公路 的影子, 槽底全是乱石,连个站脚的平地都没有,一不小心就要葳脚,头顶上还悬 着一些锋利的尖石。 小芳她们就在这样的石槽里为这一排“半山洞人”演出,不能 跳舞, 就唱歌,说快板。当她们引吭高唱“雪花飘,汗水淌,我们把荒山变了样, 公路象云里一条龙, 弯弯曲曲上山岗……”的《筑路歌》时,歌声一落,全排工兵 立即振臂高呼: 向首长和同志们保证,打不通公路决不下山!后来小芳一提起悬崖 石槽里的那场演出, 就又激动又自豪,说筑路工兵那种艰苦顽强的精神,一直照射 着她的进军路,

  文工团是进藏部队作群众影响工作的一块敲门砖。 小芳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 藏族群众, 总是不顾疲劳,抓紧机会宣传演出。她把腰鼓和呱哒板敲得震天响,群 众一来, 她又唱又跳,竭力把解放的锣鼓与革命的歌声,把党的民族政策和进藏部 队的纪律,送到藏族群众心中,增进民族团结。

  藏族妇女很喜欢小芳。 老阿妈夸她美丽可疼,笑起来腮帮上露出两个园园的酒 窝, 是个给人带来吉祥的布姆(姑娘);说她的声音象金玉般的清脆,特别动听, 就跟“妙音仙女” 似的。一位八十多岁的老阿妈喜爱之余,还特地为她唱了一首祈 神占卜的古老赞歌,这首赞歌一般不随便唱,歌词大意是:

        天上响起三声雷鸣,
        空中出现三朵彩云,
        地上飞起三只布谷,
        随着下了三场甘霖,
        芳香的花儿盛开了,
        敞开的佛门向众生。

  藏族姑娘们常常亲热地拉着小芳的手, 教她跳巴塘弦子舞、昌都锅庄舞和拉萨 踢踏舞。 她一点就通,一甩袖,一顿足,颇有点酥油糌粑味(藏族特色)。小芳珍 藏着一截白绸带, 那是一位藏族姑娘送给她的。藏族人喜欢白色,认为白色代表纯 洁, 是美好的化身,是善良的象征,哈达就是白色的。那位藏族姑娘说送给她的那 截白绸带, 是经过活佛诵经加持过的,带在身上能够避邪驱灾,遇难呈祥。小芳说 她倒不是相信那截白绸带真的会有什么法力, 而是它表示了藏族人民关心爱护自己 的心意。

  进军路上, 女文工团员们比机关的女同志要辛苦得多,她们除了自己的行装和 干粮, 还要背演出的服装、腰鼓和乐器。机关里男同志多女同志少,搬重东西,上 马驮子有男同志帮忙; 文工团男同志少女同志多,上马驮子等费力气的活都得女团 员们自己干。 小芳力气小,上马驮子勒不紧马肚带,驮子老歪。有一次,她一路上 扶着驮子走, 又担心又劳累,到宿营地,人都快瘫了。第二天翻山,小芳照样和别 的文工团员一道,早早又上山设行军鼓动棚了。当她英姿飒爽地出现在队伍面前时, 谁能看得出这位热血女兵昨天傍晚到达宿营地时还瘫倒过哩!

  小芳自从翻过海拔5300多米的雀儿山以来,不知怎么搞的,有时就觉得胸口疼, 以为是在山上跳舞时, 穿的丝绸衣服太单薄,受了凉胃疼,并未引起注意,卫生队 的医生也说可能是胃不好, 给了她点助消化的药。后来部队离开昌都西进,供给越 来越困难, 小芳的胃里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供消化了,可胸口还是照样疼,有时竟疼 得很厉害。 她,还有卫生队的医生哪里知道,高山反应引发的可怕的心肌炎,正在 损害着这个年轻的生命。

  俗话说,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天傍晚宿营后,小芳去给自己牵的小母马上 草, 这时,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匹大公马围着小母马转圈,小芳去驱赶,不料被大 公马踢了一脚。这一脚正踢在她的肚子上,疼得她眼睛发黑,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从此落下了倒经病。有时经血从鼻子里流出来,流不及就从嘴里吐出来。

  心肌炎和“倒经” 的病痛折磨着小芳。她要强,她不说,自个坚持强撑。她在 台上演英雄, 唱英雄,生活里她也要学英雄。英雄视死如归,自己的这点病痛又算 得了什么呢?

  她终于病倒了!病得不轻!关节浮肿,眼窝深陷,声音嘶哑!

  她斜靠在马背病床上, 仰望雪山,热泪长流。这不是怕苦怕死的泪,更不是后 悔进藏的泪, 而是惋惜歉疚的泪,她辜负了领导和同志们的期望,辜负了藏族老阿 妈的疼爱, 辜负了藏族姐姐们的深情!她舍不得高原的雪山和蓝天,舍不得她的小 镲和腰鼓, 舍不得她的红绸和舞衣!她还不满二十岁,正值豆蔻年华,还是妈妈日 夜思念中的“贴心小棉袄” 。她翻过二郎山,登上“世界屋脊”才几个月时间,藏 族舞蹈还刚学会了一点点, 眼看自己的生命琴弦就要折断了,刚刚才迎着风雪开放 的雪莲花就要凋谢了,能不叫她心欲碎,泪长流嘛!

  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肢体慢慢僵硬,终于跟雪山冻结在一起了!那是队伍在 翻越太昭至拉萨的最后一座工布巴拉大雪山上, 翻过这座大雪山就进入拉萨河谷, 不再爬山涉水, 不再忍受风寒,可以平安抵达拉萨了。小芳走过了千里冰雪征途, 却再也到不了近在咫尺的拉萨了,难怪她的眼皮一直阖不上啊!

  听完了一个进藏女文工团员的故事, 我们几个女同志惋惜不已!默默嗟叹中, 我仿佛觉得川西“小喜鹊” 已化作高原红杜鹃,飞鸣于雪山之巅!我在心底深处, 要为小芳的暂短人生唱一曲赞歌,还要为她唱一支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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