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过霍尔三十九族

  部队继续朝昌都西北方行进。 不几天便进入了霍尔三十九族地界。三十九族地 区东西长约十二三个马站, 南北宽约五六个马站,那里居住着大小三十九个部落, 这是一个特殊的地方。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地方早先是蒙古王的领地,藏族人习惯 把蒙古人称为霍尔, 于是这里就成了霍尔三十九族。后来,三十九族又归清朝驻藏 大臣直接管辖, 分设“千户“、“百户”,成为“汉人统治时期”。辛亥革命后, 取消了驻藏大臣,藏军打败了川军,这里又由西藏噶厦政府统治,特设霍尔“基巧” (总管),划分为几个宗(县)。

  我们最先进入三十九族的地界, 不象西藏东南部那样遍布高山深谷,而是坡平 谷广, 地势比较开阔,沿途随处可见农田、村庄、树林、草地,气候也还温和。秋 收后的田野上, 许多野鸽在那里飞逐觅食。高原上的鸽子不少,它们成群地在蓝天 里飞翔, 有的落在高高的金塔顶尖上,有的从这一座悬崖飞向另一座悬崖。我原先 没怎么去注意它们, 现在秋阳高照,道路平缓,在这样的环境下行军,心情轻松, 自然而然地观察起不远处的鸽群来。 我发现高原上的鸽子,跟内地的鸽子差不多, 只是个头稍小一点, 银灰色羽毛的颜色稍淡一些,也许是它们经受高原风雪吹打的 缘故吧。

  叫我感到奇怪的是在鸽群旁边的乌鸦。 这些乌鸦的羽毛也如漆炭,真是“天下 乌鸦一般黑” ,然而,它们的嘴却是红的,而且红得醒目。乌鸦在内地被当成不祥 之物, 一听到它的叫声,就叫人觉得晦气。可是,在藏族民间故事里,乌鸦常常以 智者、 长者的身份出现,它们站在树枝上,给野兔、狐狸等以告诫或启示。它们的 嘴为什么是红的呢? 还是民间传说,乌鸦曾是神鸟,充当过神和人之间的使者。它 们的祖先一次在聆听佛祖讲经时, 由于专心领悟,肚子饿了,不知不觉地把嘴伸进 酥油供灯里, 嘴就被烧红了。可能是它们的祖先作了不光彩的事,眼前的这些红嘴 乌鸦形态猥琐,只好怯怯地在地头田边啄食几颗麦粒。

  地势较高的坡地, 是绵延起伏的天然牧场,此时牧草虽已萎黄,但仍然又高又 密, 足见其夏天是多么的丰美!部队的骡马在这里可大饱口福了,每天肚子都吃得 圆鼓鼓的。自从渡过金沙江以来,各单位每天傍晚宿营时,都要派一些人去割马草, 有的地方遍地冰雪砂石, 很难见到有草,就得跑到远处去找。有一次,卫生队的三 个小女护士只顾钻山沟找马草, 结果天黑迷路,正抱在一起哭鼻子,还是队里来人 才把她们找了回去。 那些日子,部队骡马的肚子老是瘪瘪的,我牵的那匹大白马也 是马瘦毛长, 屁股后面的骨头都凸出来了。进入三十九族地区才不几天,大白马的 毛色就有光泽了,难道它们吃了灵芝仙草不成?

  灵芝仙草有没有, 不知道,它们却吃了不少“人参果”。这里所说的人参果, 不是西游记里孙悟空在镇元大仙园里偷吃的那种形如婴儿的人参果, 而是一种野草 根。 这种草根有黄豆般大小,藏话叫珠麻。珠麻味道甘美,被藏族人视为吉祥物, 晒干后保存起来,逢年过节或贵客来临,就用珠麻蒸糯米饭,浇上红糖、酥油食用。 由于珠麻营养丰富, 汉族人称它为人参果,也有叫长寿果的。这里还有虫草,部队 的骡马吃了人参果和虫草的茎叶,不就跟吃了灵芝仙草差不多么!

  常言说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谁知我的大白马竟然也有旦夕祸福。一 天晚上,我正趴在木箱上刻钢板,突然,江西女兵老表周一撩帐篷,探身进来叫我, “还不赶快去看你的大白马,它病了,病得倒下了!”我吃了一惊,今天下午行军, 大白马不是还好好的, 蹄子走得哒哒响,很有精神嘛,下坡的时候,还不时用嘴拱 我的后背, 似乎嫌我走得慢,挡了它的道,怎么突然病了呢?每天到达宿营地后, 我因为要赶着刻写《建军电讯》 ,领导上安排我的大白马由老表周她们统一放养。 我连忙跑到拴马的地方一看, 果不其然,大白马躺在地上,耷拉着头,眼睛半睁半 闭。 当时,部队的骡马一部分是从内地来的,一部分是在高原上买的,奇怪的是病 倒的都是从内地来的。 这时,翻译洛桑来了,他湾下腰凑近大白马,摸摸它的头, 侧着耳朵听了听, 又绕着大白马转了一圈,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对我们说,不象 是病了, 很可能是吃了醉马草醉倒了,过一会儿就没事了。这位来自康区的藏族青 年说, 他听说过藏区这边有醉马草,醉马草是什么样子,他也没见过。后来我们才 知道, 所谓醉马草,可能就是有毒的荨麻和中药半夏,当地的骡马本能地不吃,内 地来的就分辨不清楚哪些草能吃哪些草不能吃了。

  越往西走地势越高,放眼望去,再也看不见树木和农田了,满坡满岭一片土黄, 野草稀疏低浅, 有的地方还露出点点秃斑。队伍在一块较平缓的草地上宿营。天阴 沉沉的, 乌云越来越厚,像要下雨了,尹指导员叫各班组搭帐篷时,一定要把排水 沟挖宽一些深一些。 我正在低头挖沟,忽听那边川妹子田在尖声惊叫:“哎呀!快 来看哟, 好稀奇嘞,老鼠跟麻雀咋个在一个洞洞里?”我连忙跑过去,看见一只灰 色尖喙的地老鼠, 在新挖的排水沟里吱吱乱窜,一只羽毛黑白相间的小雀子已经飞 远了。 川妹子田对围上来的人说,她一锹挖开一个草洞洞,老鼠和雀雀就一起跑出 来了。油印员小张抢着说,这叫“雀鼠同穴”,我在有关西藏的资料里看到过。

  川妹子田问,它们又不是一家子,住在一个洞里不打架吗?

  “不打架”,小张说,“打架还能住在一起。”

  川妹子田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紧盯着追问:“为啥子它们要住在一起嘛?”

  地老鼠和雀雀为什么要住在一个洞里? 当时,不光是小张直挠头回答不出,在 场的谁也说不清楚。后来我才知道“雀鼠同穴”是西藏草原上的一种“共生现象”。 这种地老鼠跟一般的老鼠不一样, 它尾巴很短,叫兔鼠。草原上没有树木、刺丛, 小雀只能住在兔鼠打的洞里。 据说,冬天一来,兔鼠在雪地上眼睛看不见,就靠驮 在背上的小雀子指引觅食。小雀子则吃兔鼠拉的屎充饥。

  队伍继续西行, 登上一片隆起的台地,台地像干裂了似的,到处沟沟壑壑,砂 石裸露, 北面横着一道光秃秃的山脊,沿途人烟更稀少,景象更荒凉了。这天,我 可能是吃了没有煮熟的代食粉, 一路上肚子咕咕噜噜的不舒服,掉了一截队。我牵 着大白马走过一条乱石沟, 接近我们宣传部的宿营地时,看见那里围着一些人,不 知发生了什么事。 等我走到跟前, 看见地上堆了几堆马草和干牛粪, 还放有一筐 “圆根” 。圆根是西藏的萝卜,汁多味甜,我们在昌都休整时,管理员扛过一袋回 来,叫大家尝尝“西藏苹果”。行军途中,炊事班胡子班长也曾在代食粉熬的粥里, 放上点圆根叶子, 绿油油的很诱人,大家都抢着吃。圆根大都生长在农区或半农半 牧区,像眼前这样高寒贫脊的地方,它可是稀罕之物哩。

  一群当地藏族男女正围着尹指导员和翻译洛桑, 硬要求把这些东西收下。他们 穿得很破烂, 男人们披块光羊皮,腰间拴条牛毛绳,女人头上的几十条小辫又脏又 乱, 背后缀着几个银碗似的头饰。叫我惊讶的是,为什么男人们大都有残疾,有的 只有一个耳朵, 有的只有一只眼睛,有的鼻尖平塌塌的,有的额头斜着一道疤痕。 一个瘸腿的藏族老人正在哭诉他们的苦难。 他说,“噶厦和藏军霸占三十九族后, 特别恨我们这些老百姓, 骂我们是叛逆,骂我们这些黑爪子耳朵长在屁股上,不打 听不见, 派给我们的乌拉差役多如牛毛,我们三十九族人暗中订了一个霍尔人同甘 共苦的盟约, 对付噶厦,被噶厦知道了,就更狠毒地惩罚我们。”说到这里,老人 就指指北面那道光秃秃的山脊说,“把我们这些人流放到山那边的乱石沟里,那里, 长不出多少青稞,又不准我们上山打猎,说是践踏神山要折活佛的寿。有一年冬天, 我们饿得忍不住了, 就约了几个人偷偷地上山打野羊,被抓住了,我这条腿就是被 宗政府打断了的。 ”这时,那群藏族男女异口同声地说,“现在好了,汉人的队伍 来了,我们又成了汉人的老百姓了,藏政府再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尹指导员一边叫落桑把群众送来的东西照价付给银元, 一边耐心地解释说,人 民解放军不是汉人的队伍, 是共产党领导的各族人民的子弟兵,你们也不是汉人的 老百姓,藏人汉人都是祖国大家庭中的一员。

  乱石沟里的这些特殊居民, 是不是理解了尹指导员的话呢,我不知道,反正我 看见他们高高兴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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