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聂耳之魂
|
|
|
聂耳虽然聪明,但并不老练,有史料为证。
1931年3月28日聂耳去报考联华影业公司音乐歌舞学校(原明月歌剧社),当时的主考人黎锦晖后来在1954年时曾回忆说,聂耳的小提琴虽然刚学不久,但是胡琴有根底,普通话讲得标准,歌唱得也好,很有表演才能,而且常识丰富,精神振作,身体相当健康,于是决定录取。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黎锦晖录取聂耳似乎并不是因他在专业上的造就,而是因他基本人格上的健全健朗。黎先生不拘一格录取人才,真正值得敬爱。对于聂耳学习音乐来说,这一次考试应该说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因为从这时到1932年8月5日期间一年零四个多月的时间里,聂耳生活安定,专心学习,可说是他短暂而颠簸流离的一生中少见的一段安宁。此前是少年时的冲撞,此后则义无返顾,为追求社会正义而工作奔走。然则聂耳何以舍弃了安宁,投孤身于纷乱的社会呢?这一转变的直接原因正暴露了聂耳“并不老练”的性格。
聂耳1932年7月在《电影艺术》杂志上发表评论《中国歌舞短论》,指名批评明月歌剧社的鼻祖、他的录取老师黎锦晖,批评他“为歌舞而歌舞”的观点,由此惹怒了黎锦晖的拥护者,并于8月5日召开会议请聂耳退出该社。正是这件事直接把聂耳“逼上梁山”。此事黎锦晖的态度如何,该史料并未明确提及,但并不难猜度。黎锦晖是一个儿童歌舞音乐作曲家,作曲技术没说的,《可怜的秋香》亦曾全国传唱,1932年黎锦晖41岁,聂耳19岁。歌剧社内一些普通成员由于黎先生的素来恩信,对聂耳的“胡言乱语”表示反感不难理解,但这反感居然发展到将聂耳驱逐出社,作为长者的黎锦晖态度如何不问可知。聂耳本是黎锦晖录取来的,当时也曾得到他那样确当的评语,但因为聂耳在并非为私利而为公益讨论问题的时候点
了他老人家的大名,并且语气方式缺乏恭敬之意(“向那群众深入,在这里面,你将有新鲜的材料,创造出新鲜的艺术。喂!努力!那条才是时代的大路!),黎先生遂以为聂耳不再值得他给以训导和原谅,以类似绥靖政策的方式放任门下将其驱逐。
将上文括弧里聂耳的那段话放到当今时代的话语环境下,聂耳的不老练甚至是不成熟、生涩幼稚的处世能力就无比得清晰了。实在怪不得黎先生,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够容忍?小后生聂耳,你太也大胆,太也狂妄,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地位在这里指手划脚?倘小子们都像你这样没大没小起来,我们这些老的还有的饭吃吗?我老人家好容易挣得一个太平天下,岂容尔等妄生事端、任意兴风作浪?宜乎如华山派之逆徒令狐冲,只好把你办个革出门墙。如今看来,以聂耳如此呆拙脾气,后来居然没有被各处的许多老先生们打得万劫不复,且于七十年后得享大名,其可怪也欤?
然聂耳之拙,拙且不足,犹益之以顽固不化。聂耳并没有从此吸取教训,去学得那可怜的生存之技。聂耳总结这件事说,“我着实不该和这般没有希望的人去鬼混,我要做的事还多着呢!我是一个革命者,在这样的生活中,已经是该打屁股。”
这样的生活叫“鬼混”,“该打屁股”,小聂耳的话不由得使人思想什么样的生活才叫“生活”。聂耳一生也没有学会或者干脆就没有学那种文雅的说话方式,他留下的文字资料语言表达上始终明确直接,感情强烈。而且简练明快,不事雕琢也是聂耳音乐作品的最鲜明特色之一。
聂耳不接受威权的指引,终于使他失去了安定的生活,但这却并不能让他的生命失掉力量,相反,从此以后,他的反抗精神,他对下层人民的厚爱,他胸中律动着的年轻的激情更加不可遏制,和当时社会上风起云涌的斗争形势相结合,短暂的生命化作了一道璀璨的光华。似乎可以这样看,正由于他那份呆拙脾气,那份少见的执拗真诚,聂耳才得以在民族灾难深重的年代体味和把握亿万民众内心深处的火焰,谱写出辉映后世的不朽曲调,此之谓聂耳之魂。(文/石破天,选自新青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