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琪--中国女子柔道队总教练  
采访时间:2000年7月12日
采访地点:北京奥体中心综合训练馆
1996年2月,亚特兰大奥运会之前,曾去采访过中国女柔。在天津武清。一座体育馆,内场像巨大的帐篷似的围起来,挡住了北方冬天的凛凛寒气。女柔此前一直没有固定的训练场地,天津体委提供的这个地方让总教练刘玉琪深怀感激。
 那时的刘玉琪给人非常威严的感觉。面部的线条如刀刻一般,十分硬朗。他不苟言笑,往场边一站,有指挥千军万马的豪气。
 转眼就是四年。女柔在奥体中心综合馆边上的训练馆备战悉尼奥运会。进去的时候,正是训练开始前。几十位运动员及教练盘腿围坐在场地四周,隐隐有武士即将上阵前的威武凝重之气。刘玉琪坐在场地一角的椅子上,穿白色道服,系红色腰带,双手叉腰,两腿分开撑住地面。威严依旧。
 几分钟后,训练开始。刘玉琪稳稳的走向场内,队员们如闻军令,立即起身,从四周快速向场内聚集。没有人说话,只有光脚急速踩过塌塌米的声音。那一刻,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 和四年前相比,刘玉琪明显的老了。脸部肌肉有些下垂,戴上了一副眼镜,这让他的面孔看起来多了一种老年人的和善。60岁的刘玉琪极可能是最后一次以总教练的身份带领他的队伍备战奥运会了。他用20多年的时间见证了中国柔道,尤其是中国女子柔道,从起步到发展,再到成为世界强队的过程。

1979年11月,国家体委组织国内第一次柔道集训,当时只有男子项目,体委把我借调去了。运动员是中国式摔交的优秀队员。
 我以前也是搞中国式摔交的。我1962年进入天津摔交集训队,当年就在一个全国十二省市的比赛中拿了冠军,1965年在全运会上获得第四名。我从事专业训练很晚,到专业队时已经21岁了。我从小长在天津,是回族人。回族有喜好摔交的传统,所以我从小就练武术,练摔交,开始是因为身体不好,后来摔得越来越好,就成专业的了。
 我小时侯练摔交,父亲不同意,是偷着练的。他觉得练摔交,被人看不起,属于耍把式卖艺那种,一般人看不起摔交的。我们家好多都是搞教育的,我在进集训队之前,也是在学校教书。我父亲是政府干部,不希望孩子练这些东西。后来练出点名气了,父亲也支持了,还常常跟着我看去,我比赛,他看。
 到集训队没几年,就赶上了文化大革命,不久,摔交队解散了。1970年我调到河北省体操队当队长。到1976年粉碎"四人帮"以后,又调到河北省体委训练科。
 柔道跟中国式摔交有不少相通的地方,比如投技就非常的相近,很多技术的规律都差不多。所以在国家刚刚组建柔道队的时候,为了尽快的提高技术,就起用了一批从事中国式摔交的人。当时叫"突击队",就是想突击一下,尽快提高水平。在河北摔交队解散前,我曾经在队里当过两年时间教练,在体操队当队长的时候,因为队里教练少,我先是帮忙,然后一边学一边带队员,也当了一段时间教练,所以对教练工作有一些基础。
 刚到柔道队,对柔道什么都不了解。日本提供了一些有关柔道的书,里面有基本动作的讲解,还有一部分世界锦标赛的录象带。我们就一边看录象,一边看书,一边学。一个冬训之后,转过年来,日本大学生队来华访问,我们就跟他们比赛。从成绩看还不错,有输有赢,八场比赛赢了那么两、三场。好多中国式摔交的东西都能用上。按他们日本人当时的讲法,我们不像柔道,不大规范。不过毕竟赢了几场,大家觉得挺受鼓舞。
 1981年,领导让我带着当时全国最好的七个队员到日本去学习。当时队里有三、四个骨干教练一起干,我赶上了带队学习的机会。第一期学了三个月,在日本一所大学里。1983年又带了八个队员学了三个月。都是男队员。女队是1982年才有了队伍,1983年才有了比赛。
 在日本,我作为教练,比较系统的学了柔道的技术、实战的方法和手段。那所大学的队员一般下午四点开始训练,练到晚上九点,有时候到十点、十一点。我们跟着一块儿练。指导我们训练的教练在日本柔道界很有名,叫冈野宫。教得很认真,对我们也很友好,教给我们的不是纯理论的东西,而是实战非常需要的技术,是应用型的。上午不训练,我就把头一天学的东西整理下来,有时间就去图书馆看资料。从日本回来以后,我把学来的东西在全国的学习班上向各地的教练们普及,后来全国的柔道就慢慢开展起来了。
 你是怎么从男队教练成为女队教练的?
 1986年男队和女队一块儿在空军大院里训练,有机会我就到女队看看训练。到了1988年,领导就把我调到女队当总教练了。那一年女子柔道被列为奥运会表演项目,成绩还不错,李忠云拿了一个冠军。
 为了准备1990年亚运会,更好的提高水平,在当时体委负责柔道的郭仲恭的领导下,柔道界做了一个总结,通过前十年的工作,看看柔道在中国的发展方向是什么。最后归纳了前十年的经验和教训,确定一定要把中国式摔交的长处揉进去,从摔法上,从技术的应用上,包括一些技术手段,要挖掘中国传统摔交的精华。再一个就是确定了中国柔道的风格。当时柔道在世界上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欧洲的力量型、体能型,队员素质好,韧性好;再一种是以日本为代表的技术型,特别规范、准确。我们的队员在身体素质上比欧洲的要薄弱一些,而在技术上要一点一点抠呢,又来不及,因为我们开展的历史很短。所以中国的柔道要发展必须走自己的一条路,确立自己的风格,就是一?quot;散手"的摔法。它的特点是:以我为主,以攻为主,以快为主。发挥我们中国人的速度和灵巧性。"散"就是要散开,不让对手抓住,在对方抢位的过程中寻找机会进攻,还有就是跟"散"谐音的"闪",就是要快。这样就逐步确定了中国的风格。从那儿开始,在全国宣传、推广这种风格。
 前五、六年主要是河北的水平比较高,因为河北原来中国式摔交的底子好。通过"散手式"的推广与发展,代表性的就是辽宁起来了,尤其是大级别,像1992年奥运会冠军庄晓岩。
 你有没有亲手带队员?
 我刚开始到女队的时候,没那么多教练,就三、四个人,大家一起商量,计划由我定。现在队里教练多了,我就不具体带队员了,主要管全队的训练工作。
 作为总教练,能让大家承认你的权威,靠的是什么?
 现在队里的教练,大部分都是我的学生,他们在男队当运动员的时候,都是我带的,总得给我点面子(笑)。再一个呢,领导一直培养我。
 和训练局里的很多运动队不一样,我们这个队伍的教练都是在大赛前从各地临时集中过来的,包括我,其实关系并不在北京,一直在河北。这样,队伍相对比较松散,流动性比较大,管理上也带来一些难度,很容易各自为政,因为大家都是临时的。所以我考虑管理上,主要是建立教练员互相的信任,相互的感情,怎么样把大家团结在一起,凝聚在一起。再一个,作为总教练,最主要的还是自己以身作则,能够长期的坚持把自己的精力都投入到训练中去。这是无形的东西,但大家都看得见。我这么多年一直盯着这支队伍,个人的事儿基本上都顾不上,家里遇到好多困难,我都没怎么管。从这点上看,我这么分析吧,大家可能认为刘教练确实是把精力都投到这个队里了,作为年轻教练也应该把精力都投入进来。
 许多比赛,尤其像全运会,运动员的成绩直接与运动员本人及其教练的经济利益挂钩,你自己不亲手带队员,在利益上是不是会受到明显影响?
 全运会确实没我什么事儿,是人家各省市的事儿。我对这问题看得比较淡。物质生活上,我也想能够有提高,这两年领导上和省里边都对我不错,我虽然没给河北干多少工作,但河北对我一直是不错的。长工资啊,评职称啊,分房子啊,都没落下过我。从这点来讲,我亏着河北的。全运会,各地方的教练享受奖金我觉得那是应该的,尽管很多运动员长期是在国家队练的,但是你总得有一个地方支持,这时候你还能跟人家争个奖金什么的吗?
 以前在男队,我也带队员,到了女队我也想带,问题是到了这个位置上了,你的工作不是针对一个人、两个人,你要管全队的训练,把握整体的训练方向、训练节奏,以及训练手段的研究。这个队没有确定的领队的职位,有时一些干部过来作做领队,但总的来说,吃喝拉撒睡,我都管。现在年龄大了,精力也不行了。
 你管队伍,似乎属于严厉型那一类的。
 我觉得管队伍,感情上很重要,但是我也很严厉的。最早,我也打过队员,训练上比较狠的,那时候我觉得这样队员能服,能听你的,因为有平时的感情基础在那儿,运动员也能理解教练。和运动员的感情建立,一是训练上你对他很关心,你盯着他,运动员是希望教练盯着他,他觉得受重视。
 前两年,我精力更好一些的时候,队员练完,我就赶紧到外面去给他们买菜去,买完给他们做,食堂有时候吃得差点儿,就给他们加俩菜。经常这样,这个可能对大家也有些影响。在队里,我对队员公平,没有说你是河北的,我就向着你,这也是我能够站住脚的一个因素。只要哪个队员,我看着她是个材料,我就在她身上下功夫,不管她是哪个地方的。当然,如果这一段任务重,我就对主力队员突出一些,平常该看的都看,尤其是那些有希望的苗子,还有那些整体实力不是很高的省市的队员。
 每年比赛,我都到赛场去看苗子,现在国家队这些队员基本上都是我提出意见,大家补充、讨论,然后选进来的。
 这么多年,你在看苗子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形成了一套经验,看人比较准确。
 也不能说准确。能调到国家队的队员,在省市里面也练了几年了,有一定成绩了,或者在技术上有一定雏形了,到这里来就是加强,或者更加确定她的发展方向。要说最初的苗子,其实体校的教练很辛苦。我考虑的是有一定基础了的队员。
 奥运会前,去看女柔训练。有时也去他们的驻地。宿舍外晒着队员们白色、兰色的道服,让我很吃惊的是,不少衣服上打着补丁。队员们训练场外的日常穿着多是半旧的运动服,或者是极普通的休闲服。想一想他们国家队队员的身份,在感觉他们朴实的同时,不免也有那么点说不出的酸涩。
 这些年,不少项目物质条件都有明显的改善,相比之下,柔道比较穷,你在管理队伍的时候,是不是感觉难度加大了?
 我们这个队伍从开始建队,领导就提出了比较高的要求,一定要做好队伍的思想建设和组织建设。一个要奋发图强,尽快的显示出成绩来,当突击队。再一个由于环境比较艰苦,领导和我们都要求队员要艰苦朴素,练这个项目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农村来的,都比较朴实,队里长期的教育形成了一个传统,一是刻苦训练,二是艰苦朴素。
 说老实话,我们队伍也就是这几年跟媒介接触多一点,以前都不有意的宣传自己,主要考虑还是从教育队员出发,不想因为宣传引起一些个人的东西,给队伍管理带来一些副作用。那阵儿队里提出一条,就是不吹、不捧、不哄、不突出个人,包括教练,教练搞得好,也跟集体有关系。这样呢,尽管外面思想比较复杂,基本上我们在队里还是能控制住。这几年确实有些队伍待遇比较高,赞助比较多,我们基本上还是保持原来那种状态。我们经常跟运动员讲,我们这个项目的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环境就是这么个环境,毕竟柔道在全国的影响不如很多运动项目,我们的群众基础比较差。后来也是基于这点,我们增加了跟媒体的接触,希望通过更多的宣传能够在群众中扩大柔道项目的影响,让大家认识柔道,喜爱柔道,对我们的发展有好处。
 对外界的诱惑,队员们也能感觉到,但他们还是很面对现实的。他们知道人家有人家的条件,有人家的基础,我们不去攀比。我们在自己这个项目上来体现自己的价值,给国家多做贡献。在现有条件下,从中心领导,到各地体委,也在尽量想办法给大家提高物质上的待遇,给些补贴,尽管我们的补贴拿出去看很低,但那也是一种关心。所以基本上大家都比较能够正确对待。比如说对足球大家也有些意见,他们拿那么多钱,成绩却很差,但反过来也教育了运动员,你的成绩好坏,跟钱不是有很大关系的。我们也在逐步改善训练条件,改善生活环境,但是我们要根据自己的力量,量力而行。
 这么多年做总教练,你说过领导和教练们都很支持,队员又很淳朴,那你有没有遇到什么比较大的困难?
 这些年还是比较顺的。难的问题主要还是训练上,或者是准备某次世界大赛,或者某个队员技术上的一个难点怎么解决的问题。其他的人事上的,组织上的,基本上没有太难的事情,领导上给铺的路还是比较平的。
 这几年我们一直在进步,优秀选手越来越多,但在奥运会这样的大赛上每个级别一个国家只能有一名选手参赛。队伍的进步这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另外一个难题,就是决定大赛参赛人选的问题。
 对我们来讲,这是一种新的局面。从最近几年开始,我们这个项目开始搞公开的选拨。过去没有这个,因为过去比较好的队员和苗子都在国家队呆着,我们可以有计划的一步一步培养,确定哪个比赛谁去,大家思想也比较统一,没有什么省市的界限,到了这儿来,就都是国家队。
 最近几年,各省市对全运会、城运会等比赛的利益很看重,说不好听点,跟政治前途都挂上钩了。奥运会的成绩是要带到全运会上去的。本来竞争是好的,能促进项目发展提高,但现在形成了一种省市的利益跟全局的利益怎么统一的问题。这是比较难的,也是新课题。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是在努力理顺这个关系。现在就不能说派谁参赛我说了就算了,过去我不管是哪个省的,该说就说,现在呢由于这种情况,我有思想顾虑了,一个是年龄搁这儿了,再一个呢,就是怕影响到省市的利益。
 不过,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你在队里说话的分量。
 我是在一个特殊的历史环境下,形成了一个特殊的位置。20多年,刘玉琪都是河北教练,吃着河北,拿着河北,但没给河北干多少事儿。不过,也因为这样,从国家队的角度来讲,我比较超脱。其他教练,各有各所在省市的任务,有的还是地方队的主教练,有一定的责任,跟我不一样。谁都希望自己的队员能去奥运会,所以他们看问题的角度跟我不一样。我不涉及到我的队员。
 从目前情况看,选拔竞争是有促进的,大家都憋着劲儿。不过从系统的、能够思想高度集中的准备奥运会来讲,带来了一些困难。因为各地都想让自己的队员去奥运会,她的对手要首先考虑跟她竞争奥运会参赛权的国内选手,相对来说考虑国外对手的时间就短了些。尽管教练组、中心一再的要求从全局考虑,但毕竟对备战还是有一定影响。现在难也是难在这儿。
 那么是不是奥运名单早一点确定比较好,能让参赛选手更集中精力,有更充分的时间研究奥运会上的对手?
 其实也是有利有弊。互相竞争的局面存在呢,大家劲儿不松。一旦宣布了谁去,可能她就松点劲儿了。即使不这样,也可能在训练中对自己采取保护主义,怕受伤啊,好容易能去奥运会,伤了怎么办?在训练的全面投入上就会受影响。所以说有利有弊,就看怎么处理更妥当。现在还是摸着走,还没有形成一个很好的经验,具体的办法。现在,具体的参赛人员还没有最后确定。(7月中旬,在距悉尼奥运会还有两个月的时候,中国女柔确定了参赛名单。)
 你当总教练多年,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奥运会了。
 对。年龄在这儿搁着了,干下届奥运会是不可能了。所以我也想尽最大的努力。能够完成任务,作为我个人来讲,给自己划一个圆满的句号。所以大家也理解,刘教练不会在这关键的时候掉链子。我是想用最大的力量,站好这最后一班岗,能够帮助年轻教练把奥运会准备好。
 那面对这届奥运会,是不是在心情上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 好象也没有太大区别。这次稍微有点区别的东西,就是说年龄比较大了,自己该到点了,那么我在讲话的时候就不像以前那么直截了当了,该说谁说谁,该批评就批评,而是更讲一些方法。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体制变化的关系,队里关系比以前复杂,我也需要学点管理工作的方法。
 但是我总觉得,国家队准备奥运会,应该跟军队一样,按照我个人想啊,就得军令如山倒。当然平常训练要尊求大家意见,调动大家积极性,但是关键时候还是得有一个人能说话,这样才能够有责任,才能够打好了有经验可总结,打不好可以有教训可总结。要不然说了都算,那最后都不算。我觉得竞技体育必须跟部队一样,最后拿成绩来说话,成绩是硬指标。总教练不是为了搞事务性工作的,他一个是要把握队伍发展方向,一个要把握训练节奏,再有个排兵布阵,这是主教练不同于其他教练的突出特点。所以我在想,怎么样能在新的体制环境中把每个方面关系处理得更顺,对以后会有好处,这里面没有个人的东西。特别是临近大赛了,绝对得果断,不能犹豫,不管训练上也好,用人也好,还是比赛也好,犹豫是军事大忌。应该敢于承担责任,敢于冒险,敢于去挑战,这是作为总教练最基本的素质。我认为是这样。
 在你的执教经历中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一场比赛?
 我们这支队伍,在我接手的时候,已经就有世界冠军了。那时候队伍长期以来的教育就形成了一个特点,一直到现在。就是拿了冠军了,不是那种马上抱起来,跳起来。拿了冠军当然是不容易,也很激动,但不是那么不得了的。特别是亚洲的比赛,或者是次要点的邀请赛之类的,多拿几个冠军是应该的,拿不了就感觉到挺沮丧的。特别是亚洲比赛,拿个第二、第三,就觉得窝囊。
 所以总的来讲,那么多年了,印象最深的(想了一会儿),应该还是说重大比赛,一个是1990年的亚运会,一个是巴塞罗那和亚特兰大奥运会。印象深在哪儿呢?1990年亚运会,我们是第一次在亚洲,八个级别拿了五块金牌,大面积丰收,不光超过日本,而且超过其他国家金牌的总和。印象最深的是大家的团结精神,大家的战斗力都表现出来了,从那时开始确立了中国队的风格。
 再一次是巴塞罗那奥运会,它给我另外一个印象。我们参赛的庄晓岩,她的性格特别能冲,训练和比赛她是个"人来疯",人越多她越兴奋,而且天不怕地不怕。奥运会前,1991年打世界锦标赛,五场比赛她总共用了不到四分钟,真不一般,都几十秒一个,几十秒一个,全是一本。但是奥运会的确跟任何比赛都不一样,就是那么一个心理素质好的运动员,第一场比赛就差点输了。紧张啊,奥运会要求的心理承受能力的确非同一般。她头一场对的还不是实力特别强的对手,差点拿不下来,因为裁判对她以前的比赛印象太深了,所以判了她获胜,要不然就没有金牌了。奥运会要求选手心理能力、应变能力各方面都要达到最高层次。她头两场都不行,到后来打出来了,决赛的时候"疯"了,所以决赛我倒不紧张了。我们这个项目的特点决定了,要拿冠军,一点错误不能犯。所以在以后选拔大赛队员的时候,对队员心理素质的考虑,比以前更重视了。
 孙伏明跟庄晓岩打法差不多,技术风格差不多,但是两人性格不一样。孙伏明不是那种特别爱表现的,不是那么"冲",那么"人来疯",比较安静,比较内向,但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很强的。在亚特兰大的时候,美国人制造了一些困难,比赛头天的半夜,警报响了,半夜两点我们都出来了。我看见孙伏明,问她前面睡着没有,她说睡着了,睡得挺好。过了半小时,回去了,我说后半夜你争取还能睡,别受干扰。结果第二天早上我问她,她说睡得挺好。这说明她这孩子应变能力、适应能力比较强,所以她打比赛很正常。
 从这两次奥运会印证了两种性格,对我后来分析队员的心理、性格提供了非常好的根据。优秀运动员应该是能够会表现自己,但孙伏明不是那样的性格,但是她从比赛上让我认识到这也是一种优秀运动员的类型。
 像奥运会这样的比赛,选手都是有很高水平的,所以关键不是技术的问题,关键还是怎么战胜自己的问题。现在我们的运动员考虑结果太多,考虑过程太少,容易给自己施加压力,动作变形,比较难的在这儿。
 (悉尼奥运会,赛前未被看好的四川选手唐琳出人意料的夺得了女子75公斤级冠军。夺冠的第二天,在奥运村,和唐琳聊天。唐琳说:其实奥运会这样的比赛,选手之间实力上很难说谁强谁弱,比的更多的是意志,是头脑,还有那么一点点运气。赛场上,我不想结果,只想一个字--"拼"。唐琳在决赛中先是落后对手,而后,依靠积极主动的进攻让对手被判消极而将得分追平,也是依靠天不怕地不怕的积极主动,让裁判在一场平分的比赛中最终向她举起了胜利的旗子。)
 训练场上喊声很大,是不是也是训练队员心理适应力的一种方式?
 对。一个是让队员自己兴奋自己,一个是培养一种气势,在正式比赛很需要这个,需要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把对手压住,这也是很重要的一种战斗力。就像徐寅生讲的是一种无形的战斗力。
 喊出来,一个是动作需要,因为柔道讲究"气合",身体部位的发力和身体内部的"气"是合而为一的,动作效果才好。再加上,培养运动员的气质和气势也特别重要,所以我们训练强调要喊,是很有效果的,另外对调整队员心态也有好处。
 国家队进进出出那么多队员,有没有你内心特别欣赏的。
 现在还不能说哪名队员让我最满意,只能说风格比较扎实,比较流畅的还是孙伏明。虽然有一段她有伤病,社会活动也多,耽误了一段时间训练,现在正在努力的追,但时间上可能够戗了。孙伏明这孩子,她的品格、性格,自我的控制能力,变化、适应能力都比较突出,她的技术风格是很突出的"散手"式的风格,明显体现了中国的特点。现在袁华在技术风格上也比较突出,但在心理素质上跟孙伏明还是有一些差距,特别是有急躁情绪,有时候摔不顺容易急躁。孙伏明什么时候都看不出急躁来,但是打起来很凶猛,属于擅长比赛那种。我们还要慢慢调整袁华的心态。
 (其实,在我采访刘玉琪的时候,孙伏明已经知道自己去不了悉尼。但是,在训练场上依旧看见她满脸汗水,和男陪练全力的摔打。刘玉琪说起孙伏明的时候,有一种掩饰不住的遗憾。)
 像孙伏明这样的孩子当然是希望她能多比比。不过一个运动员运动寿命的长短有好多因素,当然最主要的因素还是个人,但也不能否认他所处的环境对他的影响。有的是被动的影响,有的是主动的影响。一般咱们国家的运动员运动寿命都不太长,这是个难题,它跟整个国情有关系。你看,柔道世界高水平选手,三十多岁的不少,像欧洲运动员,这跟他们的价值观、人生观、生活环境、本身的传统等,都有很大的关系。咱这儿的习惯思想是,到了二十多岁,不管有成绩没成绩,找个对象,结婚生孩子。人家生了孩子照样练,咱这边儿生了孩子就完了。这跟整个环境有关系,跟教育有关系。
 有没有想过退休以后干什么?
 从我本人的角度来讲,退休后在压力上肯定是放松了,但是干别的我也干不了。我的想法就是培养些小孩儿,二线也好,三线也好,练练队员,反正是跟柔道打交道。我也不能一退了就回家呆着,呆不惯,对身体可能也没好处,会出毛病,从健康的角度来讲,我也得活动活动。具体干什么还没有想好,等打完奥运会再说吧。
 这么多年对这项运动也有很深的感情。我从小就喜欢摔交,年轻的时候想跟国外人比试比试,没那机会。文化大革命初期,日本的一个摔交队来过,要跟中国选手搞对抗,国家体委通知我们几个人准备。我们心里很高兴。但最后受文化大革命冲击,没赛成,这给我留下了终身的遗憾,总觉得只在国内打,给国家争不了光啊。后来搞这个柔道,多年的愿望也实现了,自己比不了,教队员比嘛。
 长年在外,对家庭生活肯定有很大的影响。
 家里基本上顾不上。我搞柔道21年了,在家的时间全部加在一起,大概算了算,还没有一年。
 这人有得就有失啊。事业上应该说自己没有白费力气,国家也很重视,运动员也很出息,作为我来讲,国家也给了很多荣誉。当然个人的东西肯定要失掉,你都想要那不可能。家里的事都是我爱人一手操持的,孩子从小学到大学,我不知道是怎么上的。孩子现在在北京工作,从小到大我没管过。爱人很支持我,她也是运动员出身,知道。孩子对我也能理解,孩子没说过,但我觉得她认为有我这么个父亲挺自豪的。
 你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人,在生活上好象都挺容易知足的。
 一个是自己的经历和环境的影响,一个是一直受正统的教育,怎么上进啊,热爱党热爱国家啊,学校也教育,家里也教育。
 我想,这对你管理队伍教育队员的方式肯定也产生了很大影响。那你退出之后,队里的思想教育会不会发生变化?
 随着社会的发展,思想工作的方法会改变。但过去的一些东西,我认为,不能丢,传统思想的精华不能丢。艰苦朴素啊,刻苦训练啊,特别是干体育的,基础就是苦练,讲科学训练,也是在苦的基础上才能讲科学,没有吃苦那都是假科学。所以传统的正面的教育还是不能放,尤其是这支队伍的历史,我们走过来的这段历史,不能忘。那些个有名的、无名的,包括那些陪练更不能忘,没有他们,没有大家的努力,就没有柔道队的成绩。所以还是要强调集体,可能在手段上方法上发生一些变化,有新的特点,但这种精神我认为必须得坚持,必须不断的往里灌,时间长了,队员就会有印象。
 跟运动队接触比较多,感觉柔道队的队员特别淳朴、可爱。那时有个叫张颖的队员,很有实力。1992年奥运会确定了庄晓岩去,张颖毫无怨言给她当陪练。
 这也是因为她经历过同样的历史啊。当初,参加1990年亚运会,就是高凤莲让给她的。高凤莲那时候是世界冠军,四连冠了,好容易赶上在中国搞一次亚运会,她要参加,金牌是肯定跑不了的。但当时为了准备1992年的奥运会,为了锻炼新人,就让张颖比。高凤莲毫无怨言的陪张颖练。所以张颖后来能够这么做,是有老队员的影响的。
 现在难度大一些,但我们还是尽量的讲集体,讲爱国主义,讲团队精神,讲全局意识。改革的过程中肯定会出现一些东西,我们想办法,会有办法解决的。

参加悉尼奥运会的,是中国女柔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一支队伍,她们在各个级别上都有冲击奖牌的实力。先是刘玉香在63公斤级获得铜牌,实现了奥运小级别奖牌的突破。而后,李淑芳夺得70公斤级银牌。最后两个级别,唐琳和袁华均获得冠军。
 比赛最后一天的中午,在奥运村见到刘玉琪。坐在房间里,双手习惯性的撑在腿上,仍是训练场边的姿势。他抬起手腕看看表,说:"再过半个小时该叫袁华起床了。最后一战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这个严厉的老人此时眼睛里闪现出一种慈和的光彩。
中国女柔总教练刘玉琪的最后一班岗也是他最灿烂的一场辉煌。

中国中央电视台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