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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静——走进越南
10.25 17:13

    10月1日西贡
    
    “你,站到一边去。”带着红色肩章绿色警服的边检人员把护照甩到柜台上。
    我茫然地站开,人群从我面前经过。
    空无一人的大厅里,他才瞥我一眼,接过我的护照。
    “女孩子,不要”他叭咂嘴,意思是“那么多话”。
    我愣了一下,他指的是在排队时站在我后面的日本男孩子跟我说笑话时,我开怀大笑。
    越南-----那些美国片子,陈英雄的电影,还有法国小说……没有人告诉我,这是一个女人不能放声大笑的国家。
    在没有服务人员也没有警察的出口,我跟一些男人在雨中拼抢了一会儿,在全身湿透之前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西贡两侧的街道,都是高大的茴香树,罗望子树。也有法国人留下的梧桐。但看不到亲吻的情侣。沿河散步的男女一前一后地走。
    摩托车像河一样,普通人骑力帆,有钱人骑本田。有一辆刮着车门过去了,是苏联的老GASS,没有减震系统,走到马路上像打桩机一样。穿黄绿旧军装的司机连脖子也没有歪一下。
    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出租司机探出头看后面的车,我才发现这辆车和马路上所有的车一样没有反光镜。
    “反正装了也会碰坏”他说。
    
    10月2日湄公河
    
    还是碰上了热带的雷雨。
    渡船在混浊的湄公河上时,漂满树枝枯叶的浓稠的河流被暴雨抽打。
    这是印度支那半岛上最长最大的河流。两岸是番木瓜树,印度榕树长在铁质红壤里,到处是亮绿的稻田。
    渔村小巷里,养蜂的妇人赤脚蹲在污泥里卖法式长面包。蹲在竹床上的做木雕的老人邀请我们喝他玻璃杯里加冰块的咖啡。
    处处是鱼虾让人窒息的腐臭,但是岛上产肉桂,丁子香,豆蔻,做成香料后钉在皮肤上,一两天也不散的。
    撑船的越南女子带蒲葵编的斗笠。穿袄代,白色紧身长裙,有风时翻起里面丝绸的长裤。
    1954年以前,她们都穿这样的衣服。
    后来战乱频仍,连女子也惯于穿黄绿军装了。
    共产党执政后,要求让男人穿黄色外衣,女人穿黑色长裤,配正规衬衫。现在都已无踪影。
    只有小学生还是白衣蓝裤红领巾,大书包在屁股上一甩一甩。
    不知道为什么,在湄公河上,会想起十三世纪的越南诗人阮斋说,“水会流动,山会倒塌,但人民和国家却永恒不朽”。
    统一会堂里,这句话用金字刻在红天鹅绒上。
    
    10月3日西贡
    
    找到一家在LP上有名的租书的小店子,1个美金可以买到最新的斯蒂芬·金的小说。两位小姐还从阁楼上给我找到中文育婴指南和龙应台1987年版的《野火集》。
    在范五老随便找个地方看书。
    --到处都有安南山脉的火山灰土上种植的咖啡,最好的摩卡,一公斤才十美金。小的银质蒸馏器皿过滤,一滴一滴,夜都消尽--
    嗯,美国人把1975年撤出越南叫“西贡沦陷”。
    统一后的河内政权对自由知识分子的压制,让很多中产阶级的越南人,包括作家和艺术家先后离开,成为美国政府办公室里的小职员和新闻记者。巴黎街头的流浪艺术家,或是成了加拿大城镇上越南餐馆的主人。
    《恋恋三季》的导演包东尼已入美国籍,陈英雄是居住在巴黎。
    隔开了战火和离散,只有流散在外的人才有那种诗意的文化想象--万籁俱寂时的雨滴和木屣声,刚剖开的青木瓜香,红木棉像发怒一样开放着的街道……
    他们的所有幻想,像电影里那个麻风病人留下的诗句“在漂满白荷花的河流上,年青的我曾经多么纯洁和完整”。
    飞机的杂志上有篇访问采访越南的艺术家EASOLA,也是成年后“为了寻找越南的灵魂”离开法国和爱人,找那和她一样“蕴枳了层层亚热带阳光的棕色皮肤”的,一辈子没有离开乡村的妇人来表演她的舞蹈。她要表现“受到战争创伤的人民”。
    “谁是EASOLA?陈英雄?我不知道”刚认识的阮得福说。“你说的战争我也不感兴趣”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曾在美军服役。他在一家中国瓷器店做生意。最大的梦想是到美国留学。
    在越南革命博物馆,重型坦克,歼击机,都露天随便放着,我在上面爬来爬去,还在速射炮里面摸出了一颗小石子(现在归任涛收藏)。
    在那里呆了一下午,也没有一个越南人来。我跟旁边香港人说“你看他们对战争的历史不感兴趣”
    她瞪我一眼“你们北京人就对自己的历史感兴趣吗?”
    
    10月4日西贡
    
    破旅馆,烂城市,想回家。
    
    10月5日芽庄
    
    芽庄有我所见最美的海,不是明信片上浓得化不开的蓝,而是深蓝黛绿,有微妙的层次。
    海滩虽然粗砾,但是躺在棷子凉棚下,吃一粒粒微酸的火果,等着两只大虾在炭火上烤熟,云就要垂到脚底下了。
    刚从他们仅存的印度教寺庙回来。可是供的香火是中国皇帝的衣冠。
    越南人的信仰很多,太阳月亮,菩萨耶酥,还有维克多雨果或是胡志明。
    他们对宗教是很实用主义的态度。大都不求甚解,凡是有用的,都多多少少留在自己的生活里。
    难听极了的垃圾车刚过去,音乐是《血染的风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标志歌曲。
    呵呵。
    
    
    10月6日会安
    坐在开满浅紫色花朵的绿藤底下,喝刚剖开的新鲜椰子汁。雨后发热的土地散发出的气味。
    像弹簧刀一样折在椅子上,坐了十四个小时的巴士之后,骨头咔啦啦响。
    店子里正缝袄代的越南女孩子,嘴里哼的是罗大佑《你的样子》的调子,我跟她的调子哼了一句,大家都惊喜。
    里屋是一个小男孩和一只黄狗还有一个梳只髻的老婆婆。坐在古老的清代雕花的大床上看《还珠格格》,所有人物都由同一个女人配音。
    这是二战前华人超过20万的城市。什么都在,祠堂,寺庙,会所……夜里都是红灯笼。到处是中国字和唐装,但来来去去的人,恐怕只有我们认得对联上“明镜非台……”并明白它的意味吧。
    比起自己破坏殆尽的故乡,幸与不幸,难说得很。



责编:薛 蓝 来源:央视国际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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