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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乡村--我坐在昆仑山上哭泣 【风沙星空】 2004-06-15

央视国际 2004年08月17日 15:18

  (这是我2002年去新疆和田地区墨玉县时,与一位来自乌鲁木齐的朋友在宾馆里聊来的真实故事,但我隐去了他的真实姓名。)

  (一)

  1973年秋天,江盛正值读高中的年龄,16岁,来到了昆仑山脚下的国有奴尔牧场。

  那是个规模不小的牧场,有上千号人,方圆200多公里,离昆仑山海拔6638米的主峰慕士峰很近。

  这片草原曾是古楼兰国的属地精绝国以南的山地,是汉代山地部落戎卢遗民的生活地,背倚昆仑,面朝大漠,自古就是“国久空旷,城皆荒芜”的蛮荒之地。

  江盛放牧的地方是远古西域的属地,不过他是在这块属地的边缘徘徊着。

  维吾尔牧民是这个牧场的主体,还有少数汉族、塔吉克族等牧民。牧场上有上万只羊,还有高原之舟牦牛。羊是那种高原寒羊,白色的,散布在山坡上,像颗颗晶莹的珍珠镶嵌在绿草覆盖的昆仑山脚下。

  这个牧场,这群维吾尔人,这群牛羊,对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江盛来说,充满了神奇和神秘。

  江盛来牧场不是那时的“上山下乡”和“插队落户”,而是毛主席号召的“学工学农学军”。江盛那年刚初中毕业,上了高中,但那高中实际上是学习放羊的高中,“上课”就是学习牧羊“技术”。

  昆仑山以西以北的广袤大地是远古西域文明的繁荣之地,这里曾孕育过鄯善、楼兰、精绝、且末等国度,但它们的辉煌却很短暂。

  来到昆仑山下,江盛第一次登上昆仑,背倚青藏,浩瀚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点缀着远古文明古国的片片遗址,尼雅河、和田河、克里雅河、叶尔羌河还有塔里木河滋润着沙漠里的星星点点的绿洲,喀拉昆仑、帕米尔、阿尔金等高原和山脉巍峨耸立。

  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构成了一幅博大精美的、苍茫的画卷。江盛那少年之心感到莫大的胸怀万丈。

  牧场把他分到了离县城101公里的一个无名牧民点。那个牧民点位于昆仑山半坡的一隅,只有一对维吾尔牧民夫妻和他们的12个孩子。男牧工叫阿不来提江,40多岁,女牧工叫早热木,12个孩子年龄依次排开。

  阿不来提江成了江盛的牧羊师傅。江盛开始了真正的牧羊生活。

  牧场单调、寂寞,虽然有昆仑做后盾,有绿草做铺垫。

  第一次牧羊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秋天,昆仑山在白雪的辉映下显得神圣、博大,庄严。朝霞还未挂上天空,太阳还隐在山间。江盛和师傅赶着那群450只的羊群走向了昆仑。

  那天从和田河的上游玉龙喀什河牧羊归来,江盛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道:“16岁的少年第一次牧羊就理解了脚踩昆仑、手握羊鞭、遥望天空的含义”。16岁的牧羊少年开始了他的艰苦之旅。

  牧羊是没有时间的,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太阳在酣睡,月亮和星星眨着眼,十几个小时在偌大的草原上,用脚步丈量着每一寸草地。江盛那颗年轻的心在草原上发芽了。

  他和师傅一家住在一间房子里。那房子不是常人想象的那种土坯或砖砌房,更不是楼房,那些对他们来说是奢望。那房是和羊圈一样的房,但不同的是,他们住的是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坡上,依山竖挖下去的一个四方形土石坑屋,土石坑周围用泥巴抹平,上面再搭着仅能遮风挡雨的树棍、柴草等。江盛说,那房有点儿像原始人居住的洞穴,又像是陕北的窑洞。

  “洞穴”是他和师傅一家的生活空间。生活空间周围百十来公里无人烟。于是,他们有了牧羊人自己的“故事”。

  他们这个牧民点或者说是他们的“家”里,唯一的固定资产是那羊圈、羊群。他们的私有财产是几床发黑发霉并带有羊膻味的破被子、锅碗瓢盆,以及早热木偷偷薅了羊毛编织的几件羊毛衣和袜子。那12个小孩子衣衫褴褛,衣不蔽体,可怜兮兮。

  早饭是早热木做的“吾麻什”(维吾尔人的一种玉米面糊糊),就着干馕,连咸菜都没有。有次有个牧民迷路经过他们这儿,给他们一包从县城里带来的杏干,早热木就把它丢入锅里,煮了一碗稍有甜味的吾麻什。江盛和那12个与他一般大的孩子像过年一样一口气喝了好几碗。

  出门放牧前,江盛和师傅在破大衣的口袋里揣上一个干馕,那干馕是他们的午餐。吃午餐时,夏天就着玉龙喀什河流淌的溪水啃,冬天嚼着漫天的冰雪咽。江盛说,就是那阵子把我的胃弄坏了。

  16岁的江盛也有流泪的时候。那是和师傅一家过古尔邦节。几粒葡萄干,几块方块糖,早热木炸了一盘馓子。嚼着嚼着,江盛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亲、兄弟姐妹和那群不知现在在何处的同学,一个人躲在“洞穴”外的星空下流出了思念的泪水。

  师傅一家把江盛当成了自己的儿子。那年产羔季节的三、四月份,早热木瞒着公社的人挤了一壶羊奶,晚上熬了奶茶。江盛说,喝奶茶时,他的胃里暖洋洋的,想起了父母给他煮的热茶。

  夏天牧羊是一件愉快的事,而冬天就是一种痛苦。冬天的雪没过膝盖,羊群散布在荒草丛中,他和师傅就跟着羊群,深一脚浅一脚地逶迤在皑皑的白雪上,裹在身上的破大衣,冷风不停地往里钻。

  每次牧羊,江盛总想让羊儿挑一条陌生的路走,希望有新鲜的事物和景物出现,但羊儿从不走什么新鲜的路,老是重复着那些老路,不管季节的更迭,只关心它们的食物和水,江盛也就重复地走在那几条羊儿踩出的路上。

  师傅说,我们家的欢乐是江盛带来的。在这遥远的昆仑山下的牧民点上,没有电,只能点着蜡烛,没有书,只有江盛从城里带来的一只笛子,一只竹笛。江盛说,这儿是古代羌人的居牧羊地,他学会了那种延续下来的夹杂并融入了羌人的曲调的山地部落维吾尔音乐。

  风和日丽的阳光下,江盛和师傅唯一的乐趣是躺在山坡上,一边放牧一边捉身上的虱子。他们身上的虱子特多,也特大。抓了虱子,掐死,数着,整齐地摆放在石头上,排列着它们的辈分,谁是大的,谁是小的。那时,江盛的身上养了无数只虱子。

  江盛有次对师傅说,如果我们能跟羊以外的任何动物说话,那真是一个愉快的改变。

  有时,江盛躺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极目远眺,皑皑的昆仑山和茫茫的塔克拉玛干,没有欲望和冲动,只有那数不尽的寂静的牧羊生活。

  江盛和师傅放牧要由远而近地放。远处是两个牧民点的“边界线”,谁也不越雷池,近地带则留给了体弱的羔羊。江盛说,每天放牧,他们来回要走30多公里。

  昆仑山是壮美的。江盛有时也发出感慨,虽然他年轻,对昆仑山不了解。

  于是江盛牧羊时就带上了他在初中时学过的几本书。

  雪线上的昆仑,积雪终年不化,雪线下是逐步过度的荒坡植被,再下来是绿草莹莹的草原,然后是植被逐渐增多的丘陵地带,最后是有树有水有农作物有人家的农区。

  草原是移动的,是随着昆仑山积雪的多寡而移动的。瑞雪丰年,草原就爬上了山顶,雪枯的年景,草原又退到了半山坡地带。

  静得出奇的昆仑山下的他们的牧民点,夜晚江盛就向师傅一家学习那种由突厥语演变而来的饶舌的维吾尔语。他有了一个维吾尔名字,叫“吐达洪”,师傅告诉他,吐达洪的意思是“忠实”。

  牧民点相当闭塞,师傅一家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个山间草地。

  有次公社一个卡德尔(维语:干部)来他们的牧民点,检查他们的“革*命”工作。看到羊群膘肥体壮,就“封”给师傅一个“五好牧民”的光荣称号。于是师傅被请到公社参加先进牧民积极分子表彰大会。

  第一次到公社,师傅看着公社路边长得参天的白杨树,暗自想着,这么高的草,为什么不让我们来放羊,不让我们的羊来吃?

  师傅走进公社的颁奖会场,望着主*席台上的伟大领袖画像,捅捅身边的一个汉族干部问,哎,这个人是谁?为什么把他挂在这里?他和胡大谁管谁?

  那次先进,师傅从公社捧回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那是件属于他自己的私有财产。于是他每天揣着它放牧,即使没有信号,没有电波,仍把它视若掌上明珠。有次师傅的儿子把那半导体瞎捅咕坏了,半导体没了声音,还是江盛这个中学生懂得正负极,居然把它“修”好了。师傅后来对他极是敬佩。

  佩服的结果是师傅硬要把他16岁的女儿米日古丽许给江盛做“胡通”(维语:老婆)。17岁的江盛朦朦胧胧有了爱的体验。那米日古丽也看上了清秀、大眼睛的他,于是,两人就开始在一起放羊了。

  江盛就这样在这个牧民点和师傅放了三年羊,走了7万多公里的昆仑山。三年间他只去过三次公社,而县城却没去过一次。

  (二)

  1976年,公社牧场将他从牧民点调到了离县城有156公里的亚门牧业村当了老师,教那20多个维吾尔人和已经成了少数民族的汉族人的后代。

  那座学校是用木椽子盖着的土坯房,四面透风,不挡风雪。夏天蚊蝇满屋,冬天寒风呼呼。

  让不懂维语的江盛用维语教那群不懂汉语的孩子实在为难他。但江盛知难而进,他先将汉字翻译成维语,再用“实景教学法”教那群学生。

  上课了,江盛指着外面的山,教学生们说,那是“山”,拔起地上一把草,对学生们说,这是“草”,抓起房墚上的一把雪说,这是“雪”……

  江盛说,那群孩子很质朴,单纯得可爱。他说,没有太多欲望的山间的维吾尔人挺伟大--当他们拥有一大群羊时,他们很快乐,而且周遭的一切都跟着快乐。

  江盛问那16岁才上一年级的居来提,幸福是什么?居来提说,幸福是胡*大给了我们这么大的草原,让我们有羊放,有肉吃。江盛问依米提,什么是伟大?依米提说,放羊就是伟大。

  生活在希望中,生活才显得更有趣。

  江盛和那个也是下乡知青的郑杰是这所学校仅有的两位老师,教的是全日制一至五年级的语文算术音乐体育和劳动课。语文就是讲山和草,算术是教12345,体育是挖个沙坑练跳远和跳高,音乐是弹奏热瓦甫,劳动是和学生的家长一起放羊。

  那个17岁才被迫来上学的阿不力孜拿惯了羊鞭,握不住细小的铅笔,写字时一用劲铅笔芯就断了,一堂课上完了,一根铅笔也断完了,江盛就在阿不力孜的光头上敲。阿不力孜委屈地说,“老师,我不会用铅笔,还是让我回去放羊吧!”

  那群学生没有过多的奢求,放羊是他们最大的愿望。江盛说,那时牧场上的重工业是“钉马掌”,轻工业是“打馕”,传统手艺是“宰羊”。你能苛求他们什么,他们祖祖辈辈都没离开过牧场,虽然牧场离县城只有百十来公里。

  江盛想,把谁放在这儿,谁的“理想”都是放羊。

  江盛教了三年书。学生中有几个挺有出息的。那年他带了三个维吾尔学生和两个汉族学生去公社参加升中学考试,五个孩子居然都考上了。有个叫吐拉甫的学生,上了中学,后来还上了中专,现在是副县长,那个父母早年从甘肃流浪到这儿当了牧民的姓李的孩子现在是县委书记。

  在维吾尔人居多的牧场教书,江盛也变成了地道的维吾尔人。

  1977年,江盛在没间断地教书和自学中迎来了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从公社知道这一消息的那个晚上,他把所有能搜到的教科书都拢到了自己的床头,就着蜡烛开始了考大学的准备。

  那年,江盛考上了地区卫生学校。但他居然放弃了。他说,我的志向是上大学,我觉得我有能力上大学。于是,1978年,他参加了第二次高考,遗憾的是他又没考上大学,却考上了石油学校。江盛第二次放弃了。1979年,他抱着“不破楼兰势不休”的思想第三次应考,但却差了4分没考上他心目中理想的第四军医大学,被财经学校录取了。

  他沮丧了。三年的苦读,换来的还是中专。江盛在“折磨”着自己。他躲在破房子里苦思冥想了好几天。还是那位牧场上姓方的上海知青对他说,你不上,你呆在牧场上和祖祖辈辈的牧羊人一道放一辈子的羊吗?

  江盛是那种倔强的人。有次他和郑杰老师带学生去县城参加乒乓球比赛。在一个十字路口,他看见一辆汽车在警察的指挥下服服帖帖地向东行驶去了。他站在哪儿想,我要是不向东去,警察非让我向东去吗?他在十字路口呆了两个小时,直到看见一辆拖拉机司机用手向西面一指,警察就让他去了西面时,江盛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于是,站在昆仑山间有点茫然的他,把目光投向了极目之间的一座城,一座蒙古人的先祖放牧的“优美的牧场”。于是,他穿过整个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去寻找自己心目中的“金字塔”。

  江盛说,在昆仑山下那种牧场的生活环境下,米日古丽那眉眼端正的脸庞已算是标准的了。假如我当年娶了米日古丽做“胡通”,我现在在干什么?

  江盛在财经学校读了两年书,又到西安读了四年大学,之后回到财经学校“重操旧业”当了老师。

  (三)

  1989年,从16岁的牧羊少年变成了人民教师的江盛辞职下海做起了房地产。在他10年前眺望过并终于进入的大城市的一幢22层的高楼大厦里,江盛过着在昆仑山下的牧场上从未奢望过的富足生活。

  1999年,江盛穿过塔克拉玛干的沙漠公路,来到了昆仑山脚下,见到了那位曾是他学生的吐拉甫县长。吐县长带他乘着越野车重回了27年前他放牧的奴尔牧场。越上昆仑,江盛有种说不出的久违的感觉。三年牧羊生活,三年懵懂的教书生涯,人都变了,牧场的环境依然还是那样。

  阿不来提江和早热木还在那个牧民点放牧,但却衰老了许多。看着分别20多年的徒弟,喜悦地给他们宰了一只羊,江盛和师傅以及他们的儿女们围坐在一起,吃着手抓肉,喝着散白酒。

  听着依稀还有印象的维吾尔语,江盛的目光在寻找着那个没有成为他的“胡通”的米日古丽。师傅看透了他的心思:“米日古丽嫁到远远的一个牧场去了。”

  昆仑山下的牧羊生活对江盛来说,虽然有苦,但也使他骄傲。江盛说,苦的是三年间我过着极其寂寞的牧羊生活,骄傲的是,没有那三年的苦,就没有我江盛今天的幸福。他说,马克思说过,生产力是不可选择的。我那六年是在昆仑山下,不是在美国。

  那晚,我和江盛在宾馆里聊了很久。我对江盛说,当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你完成。昆仑山下牧羊的经历是你一笔不小的财富,江盛深沉地说,一个人生活的路上不会有人给你垫上一块砖,就连一张纸都不会给你垫。路,全靠你自己走了。我16岁去了牧民点,除了师傅,有谁帮过我呢?

  昆仑山风雨交加时,江盛握着羊鞭,赶着羊群,寻找能避风躲雨的地方。风雨过后,昆仑山的阳光就无比的灿烂明媚了。

  我和江盛开了个玩笑,你看人家苏武,握着羊鞭在伏尔加河牧羊17年。江盛说,苏武牧羊时心中装的是大汉,而我牧羊是在放牧自己的人生。如果当初我没有去尝试在牧场上做几乎不可能的事,比如“读山”和教书,如今我可能还是昆仑山下上一个牧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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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玥来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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