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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黄河缝件衣裳

央视国际 2004年03月18日 15:28

  (作者:郭庆丰)

千家绣——黄河的衣裳

  2001年古历九月初九,今天母亲专程从陕北下来,为千家绣--黄河的衣裳进行最后的缝合。母亲是陕北我们老家那几个村子里最早学会裁缝的,记得在我上小学时,村里只有我们家有一台红旗牌的缝纫机。每年过年前的一个多月起,家家都会去供销社买花布和时髦的兰的卡,尽可能给家里人做一件新衣裳穿。每当这时,我的母亲简直就要跟那台缝纫机溶为一体了,那时我们村还没有电灯,为了能在晚上也赶一些活出来,父亲专门设计了盏能挂在墙壁上的罩子灯。一件件新衣都从母亲的手底下缝好了,父亲在灶火里把握着那块熨铁的温度,来帮着熨衣服。我家也没开裁缝部,有钱的给点工钱,没钱的就送鸡蛋和黄米馍给我们家,母亲由此结下的好人缘至今可以感觉到。那时我总能早早地穿上很牛的新衣裳,在许多孩子羡慕的眼里,我很像地主家的孩子。在我的心目中,缝件衣裳终是令人喜悦和自豪的,也是我最温暖的记忆。我奶奶也是手工缝衣裳的能手,许多人家买了上好的绸缎都会请奶奶来剪,尤其是做那种对襟和连襟棉袄,奶奶总能把棉花装得舒适又匀称。奶奶将手艺传给我母亲的这个过程,至今我都认为更重要的是一种真情的传递,很多时候很关键的问题都是无法讲授的,真情到了时、想法都由心里出来。奶奶说过:心里出来的样子(指模型)比量的还合身,拿尺子量来量去,最后都走样了。关于这样的一种真情和孝道,关于织布、缝衣和衣棉包裹着身体、温暖着心灵的记忆一直在我们家脉延和传递着。我虽不会裁缝衣裳,但我希望将这一切也能传给我的孩子。

  我也是在孟郊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寸晖”。这首好诗感人的格局中离开家徒步行走无定河的,这期间我结识了许多优秀的母亲,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在这片天地间尽我的孝道。后来,当我的双脚踩遍了整个黄河流域,我开始为衣不遮体的母亲河深深地忧虑着。她的绿衣被层层剥落,她的河流被一遍遍污染!我亲眼目睹着许多优秀的母亲撒手人寰,她们带去了未能传递的心愿和手艺,而我也目睹了不少后代子孙们是如何忘恩负义的。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惟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惟其亡!《诗经--邶风》

  当你望着母亲迷茫的目光,绝不能就此在一片沙尘中抹去母亲的梦想;当你指给儿子看青花瓷碗上那一笔平静如水的兰草时,绝不情愿这里盛满浮躁与不安的快餐,将儿子纯净幼小的身体喂养。

  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大旱无雨,本是农忙季节,但种子无法下种,乡亲们无所事事地等待着老天能下场雨,十里八村的巧女人们在会长的嘱咐下,拿起了针线,不约而同地去绣制一块精美的绣片,内容有花鸟、有人物、有唱戏的,也有动物。都千针祈祷,万线哀求......

  最后将一百多块绣片缝合成一块大方巾,人们一路祈祷着将此百家绣献给龙王庙,听大人们说这是咱农民最隆重的披红挂彩,连神仙也爱穿红戴绿。绣片是吉祥而精美、波光粼粼的,那盛大场面随着记忆中对许多细节的淡忘和不解,仅剩了越发显明的悲壮与神圣!一种强烈的愿望由此而生,我决定为母亲河缝一件五彩的衣裳。

  在2000年的春天里,我专程来到陕西蒲城县的一个小村庄——布庄。这里至今保留着手工纺织土布的传统工艺,女人们在古老的木机上不慌不忙地完成着一个个程序:纺线、绞沙、煮染、浆线、筒线、经线、缠线、织布、脱浆、捶布。这是一个缓慢的劳作过程,也是一步步贴近时间,贴近大自然空间的内心的编织和加工的过程,是一种千言万语的行为过程。从某种角度上讲,身着此布的意义在于将身体完全包裹在一种希望与祝愿之中,完全地包裹在时间与空间的交织之中,我因此买下了大批白色土布,并按传统方法将它们漂染成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

绣片之一

  去年七月奶奶去世了,按照乡俗,母亲给奶奶的坟上烧了一院纸扎(纸做的房屋和院落),还有些象征日用的物件和米面及纸折的服饰。另外有一包很特别的东西,是母亲特意给奶奶烧去的,那是些五彩的纸条和纸角,是奶奶生前最乐意做的手工活所必须的五彩布的象征物。奶奶善于用那些五彩碎布片缝合成有着传统图案和亮丽色彩的门帘、被面或者小孩穿的背心。我曾仔细观察并问过奶奶是按照怎样的规律把它们缝合而成的?奶奶只是说:“没啥,只要好看就行了”,“想怎么配怎么配”。后来我才慢慢明白了其中绝妙的缘由,其实奶奶已回答了我的问题,“好看”和“想要”便是奶奶的审美标准,以及她虔诚的一生中对于各种物象的切身感触。奶奶并不知道什么叫艺术,也从不把做那针线活叫做创作,但她的一生都清静而孤独地体认着生命中的爱与恨,幸福与苦难,因此那诸多外在的事物在她“想要做的好看”的生活的剪裁和缝合中内化为她内心自然而然的力量;或者说是奶奶在那长久平静善意的生活中,渐渐忘却了自身将生命与生活和自然融为一体之后,自然的心力假奶奶之手而显现为那些形状与色彩的,这也是大部分民间艺术品的形成轨迹。在这里,色彩直接源于人的内心,也就是说形成色彩的光源是人们内心那智慧的灯盏。木火土金水;青赤黄白黑。一一对应“比相生而间相胜”,它们的呈现与运行不仅是情感性的,也是生命样式的。相生诉说的是事物的和谐状态,比如:“一阴一阳谓之道”被誉为色中之王和色中之后的黑与白;比如“红男绿女”这理想的配偶式;再比如:“土中生白玉,地内出黄金”的黄与白等等,都是千百年来人们在心中认同了的颜色搭配。而相克(亦即相胜)正是深刻地提示着大生命的样式,那种看似土被水坏,水被土淹,水火不容的并置,却能置其死地而后生,将人们的视觉与思路引申到对纵深空间的思想上。刘熙在《释名》卷四中言:“青、生也,象物生时之色也;赤、赫也,太阳之色也;黄、晃也,晃晃日光之色也;白、启也,如冰启之时之色也;黑、晦也,如晦冥之色也。”似想树木死去化为尘土,又是怎样以一芽新绿从土中钻出!正如落日归于一片晦冥之后,又若新生儿一样从黑色中还生。这都是生命们在一个更大空间里的化生或轮回的色彩。

  至此,黄河的五彩衣裳已剪裁好了,它是由一千块同大的五色土布组成的,我将背负着它们从黄河源头到入海口,找一千个有缘之人,用他们的方式,让每个人在其间缝制出她们各自的祈祷和祝愿。在朋友们的理解和帮助下,我和我的队员们按时上路了,在大河两岸,我们行走着一条曲折而有情的路。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域,当人们用针和线这种传统手艺在一块布或者是在一片颜色的心背间穿梭往来,绣出图形的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她们是将这时间和空间深处、漂泊不定无家可归的魂魄、含冤负屈的魂魄们召唤来让其归附于这一方身体之中。我甚至得到了“安得广厦千万间”使众多灵性们安然归来的喜悦和感动!当我递给她们一块布或者是当她们从五个空间里挑选出一片有缘的颜色时,你用不着多说什么,她们很自然地要将似乎准备已久的图画缝在上面。在这里,不是你想要做什么,而更重要的是能够做出什么?就像儿子为母亲缝制衣裳,或母亲要为儿子缝制衣裳这样的事,已准备了几千年一样。几乎每一个图形的出现都是那样的合情合理。这让我又想起了逝去的奶奶,奶奶和许多民间艺人们一样,带着安详的神情复归于大地,她们并无远大的抱负,她们的内心是空明的,她们的生命是通达的,那些出入于天地间的精妙颜色们有时便会从她们的双手中奔涌而出。

  2001年古历8月,历经千辛万苦的千家绣——黄河的衣裳已绣制完毕。我曾打算按照五行、五色的生克规律来将这一千块绣片缝合起来,我像变魔方一样画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草图来,这一千块五色绣片让我入其魔境许久不能归来。最后还是我的母亲在千里之外的老家,用她熟悉慈爱的声音将我迷失或者说是流连忘返于黄河两岸那干沟万壑间的魂魄唤回。我真正有了传说中娘叫千里远的经历??是说在陕北老家,在缺医少药巫道盛行的日子和那些地方,如果谁家的孩子生病或发生意外昏迷不醒时,他的魂魄就会飘然离去,迷失于荒远之处。于是亲人们就会拿着笤帚,提上明灯一呼一应在野外为其招魂,招魂时呼唤孩子名号的必须是孩子最亲的人,因为越亲的人,声音传的越远,亲娘的叫声可以翻山越岭传至千里之外,因此有娘叫千里远的说法。那些日子,我在一次焦虑的梦里,恍惚间听到了母亲在叫我,顷刻间我眼前便亮了!醒来之后我马上设法告知了母亲。

  我让母亲按照她的方式、随意拼接,结果竟然是那样顺理成章,每一块颜色都能匪夷所思,却又是那样的和谐,你在其间找不到任何可供推算的规律。就像我们在黄河这一百天里,那条路牵引着我们不停地行进着,也同样用昼夜的符图令我们在其心背的开合间出入着。母亲和这一千人的针脚正像我们的双脚一样,行走的是一条九曲回肠的灵魂与身体的缝合线。

  2001年古历十月初一,民间谓之送寒衣的日子,千家绣——黄河的衣裳缝合完毕,宽1.68米,总长64米。(来源:《黄河的衣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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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玥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