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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空间之名人系列》——唐锡阳

央视国际 2003年12月09日 16:56

  半个世纪以前,一位美国人在他的著作《沙乡年鉴》中向世人发出了最早的绿色警示。半个世纪以后,一位中国人开始书写他的绿色年鉴,并以惊人心魄的三个字:“错!错!错!”作为书名,书中向人们展现了一个中国人的绿色环保理念。他就是中国第一代环保活动家唐锡阳先生。今天呢我们就带您走近这位73岁的老人去探寻他和自然的那段不同寻常的故事。

  唐锡阳:我觉得我这个人经过那么多那么个坎坷的生活,按道理说,不死也该落个精神残废。

  但是现在没有死,而且还活着,还活得不错,还能给大自然做点事儿,主要是两方面的原因一个是大自然,一个是玛霞。

  记者:唐老师我们今天很高兴能够把您约到这里。我以前是早就认识您了,但是是从电视屏幕上。其实在今天和您见面之前呢,我们编导给了我一本你写的书,是最近你刚刚完成的。

  唐锡阳:这个还没出版,还没有完成。

  记者:还没有完成啊。但是我拿到这本书呢,我被它的题目就有点儿吸引住了,您打了三个惊叹号: 错!错!错!,我在自己心里是打了三个问号。为什么起这么一个名字?

  唐锡阳:这个书名我想了四十多个名字都不合适,后来偶然我读了陆游的一首词《钗头凤》

  我一看这三个字,哎,很反应我的心境。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我觉得这个字很反映我当时的心境。

  记者:什么心境?

  唐锡阳:心里的一种境界。我觉得这个错不是讲某个人,某个事,某个地区,某个阶段。从人类发展以来,我认为是一个很严重的越来越重的这么一种状态。但是当我出现这个念头,我觉得也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冥思苦想,确实经过这二十多年的绿色旅程,有一种实践或者反省。在我脑子里形成这么一个说不清,但是却是这么一个错字。

  记者:我拿到你这本书的时候,我第一个被它的书名吸引,第二个我就草草地翻了翻里面的一些标题,我觉得也很有意思。其中有一篇你写道说:“大自然拯救了你”,为什么说大自然拯救了你?

  唐锡阳:1980年以前,我的生活道路是很坎坷的。这个恐怕我们这个同年代的知识分子都能理解。1957年被打成右派,我个人等于冬眠了20多年。特别在文化大革命中,我的妻子又受连累,被红卫兵给打死,我的两个女儿也是。大的刚初中毕业,又到内蒙建设兵团。生活很坎坷,人跟人的关系非常紧张。

  记者: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我们无法想像?

  唐锡阳:那种精神上的那种给你的围困,不光是社会上啊,或者办公室什么的。连家里都很难。我的两个女儿,应该说我们的关系是最亲近的人。她们很长时间都不敢叫一声爸爸。顶多说个你,甚至有时候连你也不说。这种思想上的隔阂,恐怕现代人很难理解。

  记者: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压力。好像也曾经想到过放弃?

  唐锡阳:也没有什么我将来还能做什么,想什么。没有这个想法。那个时候,那时候我活下来说老实话,就因为我还有两个女儿。她们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父亲。就这么一点儿想法。

  1980年,平反后的唐锡阳创办了《大自然》杂志。正是这份杂志让他有机会接触大自然,并从此开始了他永不回头的绿色征程。

  记者:我不知道你第一次在《大自然》杂志,出去采风或者去自然保护区,去到外面的时候,投入大自然怀抱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唐锡阳:我一到大自然,我就觉得非常宽松。我在一个山顶上,我跟一个向导搭一个窝棚,住个几天,没有任何的干扰,我们的手表就可以挂在树上,我们的牙膏牙刷就放在小溪的旁边,除了猴子以外,没人动我们的。我觉得大自然好像确实有,现在说可能比较抽象,就是有最美的图画,最好的音乐,最完善的哲学。就是我要的大自然都能给我,但是具体要说什么,我也说不大清楚,反正我总的来说确实从心里头,真是喜欢大自然了。

  置身于大自然,唐锡阳找回了自己心灵的依托与归宿。然而,唐锡阳发现:大自然在向他展示美丽的同时,也在向他倾诉着它所遭受的痛苦。

  唐锡阳:问题是我在去的时间长了以后,就感觉到大自然受的苦,受的折磨,受的灾难比我还重。我还能够说话,我还能够给领导写信,我还能够说这个那个,大自然有什么办法呢?当然它忍无可忍的时候,也可以用那种天灾,用各种方式来给人类施以报复,来反应它们不满意的这种状态。所以我就从那以后,我觉得我不太,原来我觉得自己还受委屈,想自己申诉什么的,后来觉得没什么意思。我现在主要是给大自然申诉,没有时间考虑。所以这样想了以后,我自己也不大考虑自己过去的事了。要不过去的阴影不是一下能够遗忘的。

  记者:所以你觉得是在自然的怀抱中,又让你重新获得了一种力量,或者说重新拯救了你,是这个意义吗?

  唐锡阳:是这样。当然应该说还有两个因素。除了大自然以外,还有受我的妻子玛霞的影响也很大。

  马霞 玛尔柯斯,这位哈佛大学的毕业生1981年从纽约来到了中国,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她认识了唐锡阳。5年后她成为了唐锡阳的妻子。

  记者:第一次见玛霞阿姨时候的情景吗?是在什么地方?

  唐锡阳:那是1981年刚过春节,我到西双版纳去采访野象。那时候玛霞也是刚到中国来,还不到一年,她要到西双版纳去观鸟,还带着一个中国同伴。那时候的西双版纳还没有开放。

  对,1981年。就一个宾馆,我们俩就住在宾馆里就认识了。当时我记得就一个我,一个英国人,还有一个美国人。我们三个人一块出去玩玩什么的。

  记者:您对她第一印象怎么样?

  唐锡阳:第一印象一般。那个英国人是个男的,倒挺活跃的,挺像个美国人。这个玛霞是个美国人,看着挺古板的,还挺像个英国人。

  记者:为什么印象一般呢?

  唐锡阳:你比如说我们出去散步,买了香蕉吃了香蕉,我们吃了香蕉香蕉皮,到处都是野外的,随便就扔了算了。她提着香蕉皮走好几公里,她也不扔。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我说,这人怎么这么古板。但我不了解这是一种素质。所以当时我认为这个老太太太古板了。还有就是,比如说她跑到西双版纳来看鸟,她的路费,伙伴的路费,得花好几千块钱。我说你看鸟,那北京动物园的鸟不多的是吗?她说动物园的鸟不自由,我从来没去过。她这么一个回答,给我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说爱鸟还不光是一个认识问题,确实是个思想感情问题。

  记者:好像就在这么多次的自然保护区当中,你们的感情升华了,大概是在什么地方?唐老您还记得吗?

  唐锡阳:好像是在三年以后我们才表达,表达这种感情。

  记者:那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唐锡阳:在青海。在青海的鸟岛。也是那天早晨,她看到那么多鸟,哎呀,她真是太陶醉了。她说话也很简单,她说谢谢你。谢谢你就带有一种很深的感情。所以从那个时候我们就开始产生感情,当然后来我们回来。

  记者:就三个字吗?就谢谢你,就让你能够体会到一种不同的感觉?

  唐锡阳:后来我们也有一种爱情的表示,比如拥抱接吻也有。但我们毕竟是年纪太大了,已经都是50多岁的老人了。

  记者:我想最关键的一点,是你们有着共同的追求。

  唐锡阳:是,我们之间确实。你说语言也不同,国籍也不同,生活水平也不同,文化也不同,所有能够给我们连在一起的只有一条,就是说她爱大自然,我爱大自然,我们爱大自然。就是这一条,语言都不通嘛。

  记者:就您当时听不懂英语?

  唐锡阳:我英语还是中学的水平,她的中文倒是慢慢进步。因为她的中文可能比我英文好一点儿,所以她在我们之间,她占优势。所以慢慢我们的共同语言是说中国话。

  记者:我觉得唐老师,有可能当时玛霞阿姨跟您表达的时候,不仅仅只说了一个“谢谢你”。可能还说了其他的,你没听懂,是不是啊?

  唐锡阳:应该说忘了吧。

  记者:这些话不该忘的。

  唐锡阳:因为我们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很多浪漫的故事可以说。很简单,就是老人之间的一种结合。而且我们的结合很简单,就是说,哎,我想到草海去,你有时间吗?行,我还有十天休假,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去。以后我就跑到林业部开个介绍信,因为我还有点关系嘛。说要陪一个美国专家一块儿去访问,这样我们俩就可以去了。她高兴我也高兴。

  1988年6月,唐锡阳和马霞前往当时的苏联,开始了他们环球之旅的第一站。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观光游览,而是为了考察国外的自然保护状况。

  唐锡阳:我是1988年6月25号,坐火车离开北京到苏联。那时候我跟玛霞也没有太多的钱,为了省钱,我们俩真是能不坐就不坐飞机,坐火车,坐汽车,坐轮船,有时候还骑自行车。我们从现在叫圣彼得堡,当时叫彼得格勒,坐火车一直到德国,坐了两天两夜。我们是美元,路上都是卢布。东德,波兰,每一站的钱都不一样。我们又舍不得把美元给花了,就靠苏联朋友送的黑面包。那两天多我们俩就吃那黑面包。那火车上连开水都没有。

  记者:干吃?

  唐锡阳:后来弄点儿自来水喝点儿什么的。吃到最后那个面包,真跟啃皮带差不多。到了联邦德国,到了联邦德国已经饿得不行了。来接我们的那个德国朋友还挺热情,下了车行李还没卸,就带我们去逛保护区。饿得我肚子咕噜咕噜的,哎呀 真是。

  记者:其实你下了车最想先撮一顿儿填饱肚子。

  唐锡阳:对呀,别人不知道啊。不知道你已经有两天多没怎么吃饭了。这次我们出去,确实目的非常明确。我出去就是要写这本书,我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环球绿色行》。我这个人就是刚刚你说的,忽然有这种骡子劲儿吧。我就是这样。我就要写这本书,题目在北京我就想好了。所以尽管我们出去走了很多有名的城市,我们在城市呆的时间很短。我们就是在农村,就是在大自然。全心全意地做这个事儿。我说我是“唐僧取经”啊,到西天就是取“绿色的经”啊。

  从国外回来后,唐锡阳用三年的时间把一路所见所闻写成了这本《环球绿色行》,这本书影响了很多热爱大自然的读者。而其中一位读者的来信也从此改变了唐锡阳和马霞环保活动的轨迹。

  唐锡阳:1996年年初,我收到昆明一个读者来信。就是说反映在云南德钦县,他们为了解决财政困难,准备砍伐100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那个林子里面还生活着200多只滇金丝猴。当时我看了那信,我确实吃了一惊。我说我在欧洲走了那么多国家,我没看见有一平方公里原始森林。我们那么一个小县就要砍100平方公里。而且滇金丝猴是非常珍贵的动物。所以当时我想,我想亲自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记者:那您去了吗?

  唐锡阳:是呀,后来我说,我是准备去呀。后来我想,我说我一个人去,我还不如带着一批年轻人,带着批大学生跟我一块儿去,到那个环保焦点里面去搞调查研究,去接受锻炼。后来我把这想法就跟玛霞说了。玛霞她非常赞成,她说有什么困难问题什么的。我就很坦率地说,没有钱。她说我出一万块钱,不够还可以多出。当然这一万块钱也不算多,但是这个事儿就可以开始了。所以于是就到大学去组织队伍,就开始组织绿色营。

  在社会各界的支持下,绿色营的组建工作得以顺利进行。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不幸降临在唐锡阳的妻子马霞身上。

  记者:绿色营好像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而且有一点儿眉目,应该说是非常高兴的一件事儿。刚才您也提到了这个期间其实是玛霞阿姨得了癌症,你当时什么时候感觉到她身体不太好的?

  唐锡阳:知道有病也是不到半年的时间。因为她这个人信科学基督教,这个科学基督教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信医药。所以有病也拒绝检查。拖拖拖到实在没办法,就已经吞咽不下去了。特别是我记得在绿色营出发的前第五天,她的病已经很厉害了。那天不知怎么又得了肠炎,一个上午上了6趟厕所。她已经一点能耐都没有了,是我抱着她上厕所,抱着她回来,回到床上。这怎么办呢?所以晚上我就把我的两个女儿还有两个女婿都找来开了一个会。讨论两个问题,一个是玛霞要不要住医院?一个是我要不要去云南?这时候玛霞态度变了,她同意住医院了。我想她同意也是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不住医院不行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说,如果她不住医院,我不可能去云南。所以当时我就很动感情。我对她说,我说我也是人,人是有感情的,怎么能够这个时候离开你。她很平静地说,你应该去,你做了很多的工作,你应该去。当时我的小女儿没说话,我就问她,我说小兰你怎么想?她抬起头对玛霞说:“妈,你真的愿意爸走吗?”玛霞说:“是真的,他不走的话,我会不高兴的。”她的中国话也就说到这个程度,当时我就用一句成语,她听不懂的成语补充了一下。我说玛霞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去云南的话,她会死不瞑目。这是礼拜六晚上。礼拜三就是我们绿色营出发的日子,早上六点半钟,医院给我来电话,说玛霞刚刚去世了。这天绿色营本来还有一个活动,就是出发的时候我们的大轿车准备绕过医院门口,大家要给玛霞献一个花篮,原来大家想的是一个好像很有意义的这么一个很亲切的会见。没想到。我上了汽车告诉同学们,我说你们送的鲜花玛霞已经不能亲手接了。当时有几个女同学就哭出声来了。后来我说了一句,说:“开车!”

  带着马霞的祝福,唐锡阳和绿色营踏上了去往白马雪山保护区的征程。他们在德钦县展开了一个多月的调查,并通过社会各界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最终保住了这片原始森林和林中的滇金丝猴。

  记者:你虽然从得知玛霞阿姨去世以后,没有流泪,然后很自信或者很激昂地在激发同学们的这样的情绪去走的这次白马雪山。但是到德钦和中甸的路上,在一个垭口的时候。

  唐锡阳:对,那次是真的流泪了。那不是一般的流泪。

  记者:你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唐锡阳:是号啕痛哭。

  记者:你已经忍了一路。

  唐锡阳:就是实在忍不住了。其实她在病中间,我就自己在,应该是流泪。一直忍着忍着,去世以后也是忍着,参加绿色营也是忍着,一直到那一天,真是忍不住了。

  记者:为什么?

  唐锡阳:那天是在,我们那次是一个最高点。海拔4300米,是个垭口。就是我们要经过最高点。所以到那儿车停下来以后,我就到了山顶上,那正是八月底的时候,遍地都是,都是野花。想起来就是我几年以前在青海湖那一次。因为玛霞她特别喜欢野花,所以她从来没让我给她拍照片,那次她主动也是惟一的一次吧。她说你给我拍一张看花的照片。

  记者:在青海湖?

  唐锡阳:在青海湖。那个野花,我在山顶上看到那个野花的时候,我真的,马上想到那一次。那也是我们定情的日子。确实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就跪在地上,对着白马雪山号啕痛哭。

  因为玛霞这个人,特别喜欢这些野花。而且我觉得她的性格也很像野花,就是在千万朵,千万朵之间。真的,真的像玛霞一样。非常渺小,非常平常,也非常顽强,也非常美丽。

  从1996年玛霞去世的那天起,中国大学生绿色营已经走过了八年的历程。今天,年过古稀的唐锡阳依然在绿色的道路上跋涉着。人们将记住唐锡阳和玛霞,以及那段真实美丽的爱情故事。

(编辑:陈玥来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