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行进在拉萨河谷

  队伍从太昭出发, 朝着横亘在太昭与拉萨之间的工布巴拉雪山奔去。工布巴拉 雪山是进藏部队东起二郎山西至拉萨途中翻越的最后一座大山, 翻过它就进入拉萨 河谷,往后直到拉萨就不再翻山了。

  这最后一座大山并不简单, 它的脊骨构成一列列锯齿形的暗灰色峭石,冷冷地 伸向天空。 天空白茫茫的,寒风卷着雪花飞舞,抬头望去,山上象挂了一幅又宽又 长的哈达。 冒雪翻山,对大家来说已属家常便饭,何况消灭最后一个拦路虎,谁不 奋勇争先呢。 我们女兵在体力上虽是弱者,但在精神上也要奏出强音,象战场上消 灭敌人最后一个碉堡那样, 我们巾帼不亚须眉,跟大队人马一起,一阵冲锋也就把 这座大山头拿下来了。

  翻过工布巴拉雪山便进入拉萨河谷上游, 一条从藏北草原流来的河水与从工布 巴拉雪山流出的河水汇集成拉萨河(藏名吉曲) ,向西南方流去。河谷深切,湍急 的河水在乱石累累的河道里咆哮飞溅。 队伍沿着河谷东岸行进,开始地势还有些倾 斜坎坷, 道路弯弯曲曲,有时傍着山脚,有时挨着河边。沿河谷下行,两岸出现了 古柳和青稞地。

  过去我认为杨柳只是一种轻柔植物, 因而一些文人墨客才把柳腰柳眉这样的形 容词用在女子身上。 拉萨河谷上游的古柳可不随风摇曳绿丝袅袅,而是枝干蟠虬苍 劲, 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独特形态生存着。它们躯干有的左旋右旋扭曲象麻花,有 的长着旋涡状的树瘤, 伤痕累累,有的半边镂空,斜躺在地上……这里海拔四千多 米, 土质瘠薄,风沙多厉,生存条件恶劣,高原上的风雪雷电又给了它们严酷的打 击, 但它们仍然勇敢地抗争着,顽强地生长着,每棵古柳顶端都长着一大蓬茂盛的 枝条, 状如巨伞。这些大自然创作的根雕艺术品,不正是藏民族性格、气质与体魄 的象征么!

  当晚, 队伍住宿在一块草坝上。刚搭好帐篷,就集合去开批判会。那时开批判 会是常有的事, 领导常教育说,一个人的思想很容易发生变化,环境好的时候,容 易产生享乐腐化; 环境艰苦,又容易怕苦怕累,所以要经常清理打扫,始终让无产 阶级思想占领个人的思想阵地。这回挨批的是我们宣传部的那位老干事,他资格老、 脾气倔、 怪话多,听说他闹待遇,想老婆,私下里常说,西藏西藏三年一趟,三年 不换就当和尚; 还说什么当兵三年,老母猪当貂蝉。这下不知又抓到了他什么“辫 子” ,我们几个女同志坐得比较靠后,露天旷野,说话听不很清楚,又加上我们在 那里开小会, 没有注意去听,到底给他清理打扫了些什么?也没听清楚。最后只听 见批判会的主持人说, 老干事的认识还不够深刻,要继续加深认识,每个到会的同 志也都要结合自己的思想实际, 随时敲敲警钟。参加批判会回来,天都快黑了才吃 晚饭。

  第二天一早出发, 队伍继续沿着河谷东岸行进,越走地势越平缓,山峦渐渐朝 两边隐退。 因为不再爬山了,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我一边走,一边浏览河谷两岸 的景物,铺着一层薄薄霜冻的青稞地里,从西北方飞来的黑颈鹤成群地在悠闲觅食。 这些长脖细腿、 头顶上长着朱红色绒毛的高原珍禽,体态优雅,肥美健壮,有的竟 跟小羊羔那么大,藏族人叫它们宗宗,说是吉祥之鸟。

  初冬时节, 河岸边的野草已经枯黄。行进中,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小道两旁 的草丛里晃来晃去, 起初并没注意。走着走着,突然从草丛里蹦出一个灰褐色的小 动物, 嗖的一下,打我的脚跟前窜了过去。“哈哈!野兔!”河谷里的野兔真多, 三五成群地在草丛里蹦来跳去。 它们毛色灰黄,又肥又大。人们常说兔子胆小,树 叶掉下来都会吓一跳。然而这里的野兔,胆子可大啦!它们在草丛里尽情追逐嬉戏, 旁若无人, 好象这里完全是它们的天下。我们的人马走过来,它们也不害怕,有的 还从草棵里探出脑袋, 大模大样地东张西望;有的干脆跳到路边的石头上,举起前 爪,竖着耳朵盯着我们,大有一副“你奈我何”的味道。

  部队在太昭时, 得到一位西藏上层爱国人士的帮助,补充了一些豌豆糌粑,能 吃饱肚子了。 可是,豌豆糌粑吃了肚子胀,光想放屁,让不少人出了洋相,队列里 不时响起放屁声, 有的象六零小炮那样咚咚点射,有的又象机关枪那样嘟嘟嘟连串 扫射,我不好意思当众放屁,憋得肚子疼。

  一天下午, 队伍宿营较早,我们正在搭帐篷,看见事务长从那边柳林后的村庄 里出来, 肩上扛了一只像羊那样的东西。走近后我问他,“买了一只羊?”他说, “羊? 这可不是羊,这是一头猪,花五块大洋买的,给同志们改善改善生活。”这 个猪小头小脑, 嘴尖尖的,皮红虾虾的,最多二三十斤重,跟一只羊差不多。翻译 罗桑告诉我们, 藏族人杀猪不用刀,而是用绳子把猪的嘴捆起来闷死,所以猪的皮 和肉都是红虾虾的。

  开饭了, 我拿着碗筷排着队,急喉喉的想吃猪肉。从昌都出发以来就没吃过猪 肉, 大伙都馋极了,伸着脖子,掂起脚尖,眼巴巴地朝伙房张望的,又何止我一人 呢! 轮到给我打菜了,炊事班长大老李手里勺子倒不小,可在勺子在装红烧肉的盆 子里, 像蜻蜓点水似的点了一下,舀了几小块,我心里正嫌少,谁知他又掂巴掂巴 地掂掉了两小块,我好心疼哟!

  进入拉萨河谷的第三天, 部队来到一处名叫墨竹工卡的地方停下来休整。这里 地势开阔, 气候温和,两岸农田遍布,水渠纵横,丛丛柳林围绕着一个个土黄色的 农舍村庄, 有的桦树林中伸出白色经塔的顶尖,群群野鸽在顶尖上飞鸣。早饭后, 摄影股小周告诉我他们要去拍水磨照片,我正好有空,就跟着去了。

  我们沿着一条水渠走着, 渠水是从拉萨河上游引来的,流向广阔的田野。绕过 一座柳林, 我们被一阵隆隆的、夹杂着吱吱嘎嘎的声音引导到一座水磨房跟前。这 座水磨房四周围着土墙, 房顶铺着“阿嘎”(一种类似石灰的粘土),木竿上悬挂 的彩色经幡,在河风中猎猎飘动。据史料记载,西藏高原早在中世纪吐蕃王朝时代, 就已经“引水入槽” ,开始利用水力资源了。看管水磨的是一位须发灰白的藏族老 人。 他一见我们就双手合十,躬身施礼道:“早晨才听见吉祥鸟叫,果然金珠玛米 贵人来了!”老人领着我们到水磨房参观,磨房南墙跟放着几个装粮食的牛毛口袋, 隆隆转动的磨盘上, 堆着炒熟了的、爆出白花的青稞麦,香喷喷的糌粑,雪粉似的 洒落在木槽里。老人说,这些粘粑都是给领主老爷磨的。

  我跟小周他们去拍水磨照片的时候, 碰巧正遇上藏学家于教授考察附近的一处 岩画石刻回来。 在一同返回宿营地的路上,于教授告诉我们,拉萨河谷不仅风光优 美, 而且历史古迹很多,可以这样说,藏民族是源起于山南的雅砻河谷,而发展壮 大于拉萨河谷。 接着,她给我们讲了土蕃王松赞干布在甲玛沟设营帐,修宫室,建 立王都, 遣使赴大唐请婚,迎聚文成公主的故事。传说文成公主从长安最先来到这 里, 她见这里风光优美,物产富饶,加以长途跋涉劳累,便说:“我一步也不想走 了” 。于是,人们就用这句话的意思,给这个地方取名为墨竹工卡。据说,一个夏 天的日子里, 松赞干布在清澈的吉曲(拉萨河)中沐浴,他抬头仰望,看见对岸古 雪卧塘地方, 水草丰盛、景色宜人,中央玛波日(红山)和药王山矗立对峙,乃圣 化之地, 后世可在此创基立业,便决定将王都从甲玛沟迁到那里,取名“逻些”, 后逐渐发展成为今天的拉萨。

  越往前走,离拉萨越近,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一群群毛驴驮着牛粪、木柴、 桑薪(燃烧以祭祀神灵的灌木条) 、氆氇、围裙等土产品,赶往拉萨城里去卖。赶 毛驴的大都是男人, 背上背个扁平的瓦壶,里面装着青稞酒,时不时喝上一口。他 们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只是装样子的摇摇,毛驴不用赶,自己就叮叮咚咚的朝前跑。 拉萨河谷的毛驴个头小, 人骑在上面,脚都快挨着地了,高矮跟一辆26自行车差不 多, 但它们劲大,跑得快。这些快腿的藏驴与技穷的黔驴比起来,当是同族中的小 弟弟。

  队伍途中休息的时候, 一群驮着陶器的毛驴从后边赶了上来。用拉萨河谷红粘 土烧制的陶器有瓦罐、 瓦壶、瓦钵等。藏族人装青稞酒、酥油茶、粮食等都离不开 陶器用具。 他们使用木制的东西也多,木碗、酥油桶、藏桌等,但使用的铁器却不 多, 耕地的犁尖不过两三寸长,鹤嘴锄、镰刀也很简陋。那时,雪域高原没有机械 运转, 没有动力开发,完全是古老原始的自然经济,难怪有人说,它的经济基础是 二牛抬杠(落后的耕作方式) ,上层建筑是两个和尚(达赖和班禅),姑妄言之而 已。

  行进在拉萨河谷,一个带着中世纪色彩的封建城堡即将展现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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