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帐篷婚礼

   鲁科长要在帐篷里结婚了! 消息传开,我们宣传部的同志都为他感到高兴。男 女食人之大欲,尽管进军途中条件艰苦,但也违背不了这一自然规律。

  鲁科长已30出头, 要是在农村的话,孩子早能割草放牛了。战争岁月,动荡不 安, 女同志也少,耽误了他的婚姻大事。大西南解放前后,一大批青年女学生涌入 了部队, 为老干部解决个人问题,提供了条件。在川西驻军时,听说组织上正在给 他物色对象。

  那时规定, “二五八团”才有资格解决个人问题。所谓“二五八团”,就是二 十五岁以上年纪, 八年以上军龄,团以上干部。不够这个条件的,一律不准恋爱结 婚, 至于参军不久的小青年,更不许“轻举妄动”。这也是保护老干部解决个人问 题的暂时性措施,带有时代烙印。

  组织上给鲁科长物色的对象, 是政治部的资料员晓梅,为了就近培养感情,不 久前才调到宣传部来的。 我早就认识晓梅,在政治部的一次兵演兵的晚会上,我们 还在一起演出过节目, 关系很好。他比我大好几岁,快满二十三了。晓梅参军前在 四川青衣江畔的一所小学里当老师, 一起参军的一位男老师跟她很要好。一参军, 这位男老师就被分配到妇校去当文化教员了,没能进藏。

  一天, 我和晓梅去河边洗衣服,她见四下没有人,就悄悄告诉我,组织上她谈 个人问题了, 介绍给鲁科长。鲁科长是我们宣传部几个老科长中的一个,他平时不 苟言笑, 在我们这些女兵心目中,是个政治原则性很强的人。我问晓梅,“你个人 的意见呢?”她心神不定地说,“我一下也说不清楚,不知该怎么办好。”

  我劝她“你那个男老师就算了吧,不可能等他到二五八团,你的年龄也不小了, 还是现实一点好。”

  晓梅沉吟不语。我知道她的思想上还有个“烧饼干部”的顾虑。

  所谓“烧饼干部”,说的是有位老干部进城后跟一个女学生结了婚。有天晚上, 天朗月明,妻子满怀热情邀请丈夫到外面去赏月,丈夫却冷冷地说,月亮有啥看头, 圆不溜球的, 像个烧饼,想看,叫警卫员陪你去。是不是真有其事,也许是有人编 造出来寒碜老同志缺少生活情趣的, 反正“烧饼干部”的谑称,在我们这些年轻女 兵中就传开了。

  我又劝她: “老干部为革命东征西战,出生入死,哪里顾得上解决个人问题, 延误了青春,现在全国解放了,如果组织上不帮忙,他们一脸胡茬,又不会谈恋爱, 能竞争得过小白脸吗?”

  晓梅笑了,说“嘻!你觉这么悟高,那你去嫁呗!”

  我捶了她一下,“别打横炮了,老实说,鲁科长这个人虽然严肃一点,但还是挺 不错的,不是一脚踢掉团政委的那种见异思迁的男人。”

  一脚踢掉团政委是我们军里新近发生的一件事, 1949年春,人民解放军打过长 江, 解放南京,进入了大城市,鉴于太平天国闯王进京失败的历史教训,部队在团 以上干部中开展反对享乐腐化思想, 反对革命意志衰退的活动。十八军进军大西南 结束后, 有一个团政委的老婆,从农村来找他,他嫌老婆土气,不像城里的女学生 那样年轻漂亮, 有一次他竟朝老婆的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把老婆踢死了,这个团 政委被一撤到底,发配到饲养班当马夫。这件事在干部中引起很大震动。

  晓梅和鲁科长终于交了结婚报告。 那时结婚,都由部门首长或领导机关来批, 不像现在这样, 男女双方要到民政部门去办理结婚登记。他们的结婚报告批下来的 时候, 进军西藏也开始了,鲁科长已调到前方甘孜那边去了。现在,军直机关来到 了昌都, 昌都是西藏东部重镇,著名的红土地带,部队要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我 们宣传部在昌都城西的云南坝上搭起了帐篷, 时间又比较充分,正好趁此机会把晓 梅和鲁科长的喜事办了。 大伙在宣传部办公室旁边搭了一个小帐篷,作为他们的洞 房。

  我虽然年龄不大,但也看到过一些婚礼,如新娘坐花轿,吹吹打打的旧式婚礼; 新郎新娘携手走上红毡毯, 互相交换戒指的文明婚礼,还有神父主持,新郎新娘都 说原意的教堂婚礼, 帐篷婚礼还是头一次见到。那年头,结婚不讲究,部队结婚就 更不讲究了, 这次进军途中的帐篷婚礼,简朴的不能再简朴了,没有床,两个人的 铺盖合在一起, 往地上一铺;没有桌椅,在帐篷门口,摆上两个装文件的木箱,铺 上红纸, 摆了一些水果糖和香烟,还放了几个马鞍子,作伪“贵宾专座”,没有音 乐, 没有仪式,新郎新娘在帐篷门口接待客人,新房太小,客人们进不去,只好伸 头看一看。 中午,伙房给大家加了个菜,大伙吃得很高兴。跟鲁科长一起吃中灶的 干部,特意把晓梅拉去,让他们夫妻二人共进午餐。

  常言说,夫妻是在一个锅里抡饭勺,当年在部队实行供给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生活待遇有严格的规定, 该吃小灶的吃小灶,该吃中灶的吃中灶,该吃大灶的吃大 灶, 夫妻也不例外,吃大灶的妻子不能跟吃小灶的丈夫同灶同席,一起吃饭。在进 军大西南路过江西途中,有一次,我去野战军后勤部领导机关去找一个认识的同志, 碰巧他们正在开饭, 跟那位同志一起蹲在院子里吃饭的,还有一位带着小孩的中年 女同志, 她是后勤部副政委的爱人。此刻,副政委正坐在厅堂里吃饭。当时我觉得 很奇怪, 心想,这似乎有点不近人情。后来,在我们军里也见到:行军的时候,配 有马匹的丈夫骑在马上, 没有这种待遇的妻子,就只能背着背包跟大伙一起走;看 文艺演出的时候,当首长的丈夫坐在台上,普通一兵的妻子就坐在台下的队列里.... . .见多了,不但不奇怪,反而觉得应该这样,丈夫和妻子都是革命战士,凭着对革 命贡献的大小, 享受不同的生活待遇,没有什么夫荣妻贵的,没有什么特殊特权的 那一套。 相反的,作了首长妻子的女同志反倒更自觉更严格地要求自己,认为“官 太太” 这三个字,对她们是一种侮辱。常常见到这样的情况,首长路过,让体质弱 的女同志把背包放在马上, 作为首长的妻子总是让别的女同志放上去,自己坚持背 着走。

  晓梅结婚那天, 组织上放了她一天假,可是,午饭后她就回来了。晚上,各班 组开完生活会, 我们回到帐篷里,看见晓梅点着蜡烛还坐在地铺上写日记。中国妇 女长期受封建礼教的束缚, 认为爱情是神秘的,含蓄的,只能隐藏在心里,隐藏在 黑夜中。

  “这么晚了, 怎么还没到鲁科长那里去?走!走!”假小子赵叫上我拉着晓梅 就往外走。

  长空如洗, 皓月入银,在配送晓梅去洞房的路上,我不禁想起了《西厢记》中 “明月照人来” 的词句,心里暗自好笑,假小子赵和我这两个大姑娘,竟然在西藏 高原东部的红土地带上扮演起红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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