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首页 > 国家地理 > 国家地理报道


余纯顺的最后日子
11.18 15:15


    著名探险旅行家余纯顺,在新疆罗布泊不幸遇难。我(作者:彭戈侠)当时经历了陪同、找寻、安葬余纯顺的全过程。今年又两次进入罗布泊,凭吊了长眠在干涸湖盆中的余纯顺墓。
    
    行期可知,归期难料
    
    1996年6月11日9时,拒绝车辆、人员随行的余纯顺大步流星离开土垠向南边罗布泊走去。
    
    身上背着的背包里装着他的帐篷、防潮垫、笔记本、睡袋以及西洋参(切片)一盒。我们目送他,直到他的身影融入灰褐色的湖盆中,隐没在零星分布的雅丹里。
    
    按原定计划,送走了余纯顺,我们应按原路返回前进桥大本营接应点。由土垠到前进桥以南大本营全程139公里,全是盐壳下覆盖着虚土、细沙的地貌,而且根本没有路。汽车要马不停蹄地跑一整天,太阳升起,阳光无遮无拦地直射下来,让人觉得晕晕乎乎,眼前不时出现重影。在汽车上,宋导对我说:“去前进桥时间推后,下午三点以后追余纯顺,只要他感到身体不适,就把他拽上车,拖回来!”
    
    中午过后,气温直线上升,至少在45—50左右。著名考古家,新疆考古所名誉所长穆舜英教授,1979年4月曾进入罗布泊北岸一带,寻找进入楼兰的道路。她在《神秘的古城楼兰》一书中,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这里的气候异常干燥……虽是四月,但气温已达到摄氏38度至40度,热的人挥汗如雨……余纯顺在6月份,硬要只身闯入罗布泊,他的初衷,是要以此行“打破6月中旬不能走罗布泊的说法”。他在6月10日的日记中写道:“……宋老师在拍片前曾专程到乌鲁木齐去访问了新疆社会科学院考古所所长王炳华及给彭加木开车的王师傅,均说:罗布泊湖心在6月10号最高温度达到75度,十二时到十七时,人只能躲在车底下,根本无法行动,6月份根本不能进……”。可见他对这里恶劣的气候是事先已有所了解。
    
    午后3时,我们登车了。发现了余纯顺的埋水点,沿着昨天返回土垠的路,追赶余纯顺。驶出约8公里,发现他出发后的第一个埋水点停车以后,上海电视台的小孙等和我相继下车,小土堆上装有沙土的白色塑料袋原封未动,小孙拔开土堆向下挖时,挖出了昨天和余纯顺埋的6瓶矿泉水。很可能这段路他并不觉得缺水,在早上出发时,他裤子兜里一左一右各装了一瓶水。第二个埋水点是在一丛红柳下,这里扔有两只空水瓶和几只烟蒂。附近有凌乱的军用胶鞋印和一处坐痕。下午4时25分,我们终于在湖盆中撵上了他。里长程表在离开土垠时,显示为3305,此时正指向3338公里。余纯顺用8个小时,孤身徒步33公里,平均每小时4.125公里!这里距他徒步计划中的第一个宿营补给点还有3公里不到。我们争先恐后跳下车,围住他问这问那。只见他满头大汗,汗水浸湿了衣服和背包,黑红的脸庞上,汗水不住的流淌。宋导关切地问他,身体能不能吃的消?他紧握双拳上下挥动工着说:“我没事的!身体这么结实,绝对没有问题。从出发到现在,我一次没休息,一气走到这里的。”“我这不是走过来了吗?我就要打破6月份不能进入罗布泊的神话。再走两三公里就到第一个营地了,到了以后我就扎帐篷休息。
    
    今天早点睡觉,明天赶早走,你们赶快回吧!”为在黄昏前赶到土垠以北的戈壁上扎营,为后天尽早赶到前进桥大本营节省时间,我们又一次同余纯顺分手了。
    
    临上车时,他说:“老彭,剩下的路我一天半就可以干掉。”坐进了闷热的驾驶室,只见余纯顺右手挥动着草帽,大声喊道:“咱们前进桥见!”这是他在罗布泊湖盆中,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从此,他走向了一条不归之路。
    
    前进桥遭遇沙尘暴
    
    6月12日,天才蒙蒙亮,我们就起来了。昨晚充电时,摄制组不慎烧坏了一只进口的充电器,听说价值在五万元人民币以上,大家的心情不大好,早饭也懒得做,急急忙忙就上路了。
    
    上午11时45分,我们越过孔雀河上的前进桥,又往南行进10公里,到了11号觇标下的接应点。余纯顺如无意外,13日将和我们在这里会合,然后一同返回库尔勒。
    
    天气很热,我们9个人有的坐在汽车阴影里,有的在身子下边铺上破纸箱只穿条短裤躺在汽车底下。每个人都不住地喊热,不停地喝水,空水瓶扔了一地。
    
    罗布泊是极旱地区,年降水量不足10毫米,而蒸发量却高达3000毫米。在这里水就是生命,纵有黄金万两,也难买清水一滴。但是光有水喝还不行,必须加入少许碘盐以及时补充体内大量随汗水流失的钾盐。否则浑身就旬棉花一样绵软,没有一点气力。
    
    日落时分,气温稍稍降低。我们赶紧取出一顶红、黄、白三色尼龙布帐篷捆绑在耸立于大丘上的11号觇标上。余纯顺13日朝这个方向徒步走来时,一定能看到它。
    
    搭好了各自的帐篷,简单的晚饭也做好了。正准备分发饭菜时,刚刚透着光亮的天空,突然间昏暗起来。它象一口倒置的大锅,半边一片灰黄、半边现出白色。
    
    紧接着一阵掠地风袭来,卷起阵阵沙尘,渐渐形成一堵厚重的“土墙”,直向我们扑来。沙暴来了!这是一场来势凶猛意想不到的沙尘暴。我们还没来得及钻进帐篷,铺天盖地的沙尘便随风而至。刹那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风声呼啸,飞沙走石。汽车很快被沙尘雾吞没,沙粒打在车身上,发出噼噼叭叭的响声。这一晚我始终在帐篷里缩守,其余6人早已飞身钻进了汽车,他们的帐篷全被狂风吹倒并埋入沙中,只好同两位司机在车上过了一夜。
    
    这场咀咒的风,从21时45分刮起,直到13日早晨,仍在肆虐。我们不由替余纯顺的处境担忧起来。8时30分,我和赵子充等三人,决定去5公里以外13号觇标下,迎候余纯顺。
    
    11号觇标上捆绑的那顶为余纯顺指示方位的帐篷,哗啦啦发出巨响,我真担心大风会把它撕成碎片。好不容易来到13号觇标底下,我们三人轮流用望向正南的楼兰方向观察。大风中我们把身体紧贴在觇标的木柱上,双臂还是不停抖动,望远镜完全失去了功能。大风裹挟着沙尘带着阵阵闷雷般的响声,不时从耳畔掠过。
    
    成千上万吨的沙子和尘土被风抛向空中,又借助风威,如同雨雾扑面而来,打在人脸上,胳膊上如同针扎一样。
    
    能见度越来越低,10米开外什么也看不见。为了不使宋导他们着急,我们在下午7时措回了营地。捆绑在11号觇标上的帐篷已被狂风撕裂,象几面硕大的彩旗飞舞,我感到情况不好。因为早上我们出发前,曾告诉过宋导:如果余纯顺从另外一个方向平安到了,就请把这项帐篷取下来。宋导大步前来迎接我们三人,从他的脸上的愁容很明白的看出:余纯顺没有回来。傍晚8时左右,风终于停了。昨天我扎帐篷时,特意选了一块有层厚沙的地方,大风过后,沙子荡然无存,裸露出了坚硬的黄土。帐篷空悬着,宋导显得焦促不安,双眉拧在一起,他提出14日由我带一人进入楼兰,接应余纯顺。已到了人命关天的地步了,大家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各自嘴上都不说罢了。
    
    这一夜,十分宁静。但我心绪纷乱,根本无法入睡。早上5点多钟,就借着手电光亮,准备好了干粮和矿泉水,以便天一亮就出发。这里距离楼兰的直线距离为13.6公里。我们必须一天跑一个往返,当天下午赶回。如果幸运,途中能够同余纯顺不期而遇,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余纯顺,你在哪里
    
    14日,我和上海电视台孙鹭于7时准时出发了。我们各背了12瓶矿泉水、4听八宝粥、4听鱼罐头、4只馕饼和两大包饼干,外加望远镜、GPS。
    
    一路上我们依次经过了15号觇标致19号觇标(烽火台)。12时,抵达楼兰城东北小佛塔下。在这里除了我俩的脚印外,有一些不知什么人丢弃的酸黄瓜包装袋。
    
    我小心翼翼把它装进衣袋,打算带回去让大家进一步确认是谁人所留。周围再也没有其它有价值的痕迹,我们失望了。
    
    下午2时我们开始返回。在15号觇标下休息时,一片乌云遮住了头顶的骄阳,随即一阵稀稀落落的雨滴落下。当时我光着背,便赶忙身上衣服,谁知另一只袖子还没穿好,雨竞骤然停了!这微不足道的小雨,真令人难忘!
    
    我们出发后,大本营派出赵子充等2人,去10公里外的前进桥接应余纯顺未果。他们在那里为余放置了矿泉水、罐头和一顶太阳帽后,由北向南返回。傍晚8时,我这一路同他们几乎同时回到大本营。
    
    天黑前,我们决定把大本营北移至前进桥,后来考虑那里地势较低,不利观察。
    
    于是选择了前进桥以南约6公里处的9号觇标。觇标竖在高约7米的土丘上,以北14公里处,库鲁克塔格山黑色的山体清晰可见,东南为楼兰方向。居高临二,视野较为开阔。我们抬出了发电机,由我攀上三角架,在顶端固定了两只电灯泡,三角架上又裹上了一顶帐篷,大红大绿,格外醒目。大本营不远处的几株枯死的胡杨也被点燃,以便为余纯顺指示方向。
    
    电灯彻夜未熄,胡杨直到早晨还冒着青烟,但是仍不见余纯顺的踪影。
    
    宋导头戴草帽,双手背后,在帐篷间踱来踱去,嘴里不住念叨:“余纯顺呀、余纯顺,你到哪里去了?!”
    
    上午,我们开通了电台,向库尔勒方面报告了同余纯顺失去联系的情况,提出:
    
    余纯顺五天音信杳然、处境危急,请求派出部队或直升飞机寻找;我们除了十箱矿泉水外,生活用水已滴水无存,急需补充。
    
    当天下午6时和晚上10时,通过两次电台联系,得知巴州党委、政府,已向自治区人民政府紧急报告,争取飞机出动。
    
    这天我们派出三个搜寻小组,分别沿孔雀河东南、东北和前进桥方向,寻找了一天。下午6时,几路人员一无所获返回营地。
    
    同余纯顺11日分手后5天里,沙尘暴刮了两天,其余为高温天气,他的干粮和饮用水也该消耗殆尽了,处境令人担忧。我们几人一方面经受着精神上的重压,一方面要兵分几路外出寻找,体力几乎到了极限。满脑子只有五个字:“找到余纯顺!”15日晚上,又刮起了大风。
    
    16日上午10时,电台开通。我们被告知:为便于救援,确保联系畅通,大本营的人员、车辆原地不动;已派出两台汽车,装载食品、饮用水、蔬菜前往参加救援,并派出后援人员7名;凌晨2时,自治区人民政府已开始协调直升飞机出动一事。晚间通话时,我详细报告了土垠、湖心T字路口、楼兰、大本营的经纬度。全天通话结束后,我们立即召开会议,决定:一、后援人员明早到来后,人、车均立即出动,由赵子充带路经龙城、土垠至湖心T字路口一线寻找余纯顺。二、继续派人去楼兰城的小佛塔,6月9日两位司机留守处(余纯顺第二个食宿点)寻找。三、我和上海电视台的另二位留在大本营守候电台。一旦直升机到来,便参加空中搜寻。
    
    空中搜寻
    
    17日上午9时,昨天下午由库尔勒出发的后援人员未能赶到。时不我待,我们当即派出4人分两组去楼兰方向寻找余纯顺。10时整,电台再次开通。库尔勒方面通知说:新疆军区陆航某团的一架直升飞机,已由乌鲁木齐起飞抵鄯善起飞,因遇暴雨,起飞时间延至中午12时。预计下午14时到达前进桥。另外要求我们,立即在大本营附近,寻找一块50×100米的场地供直升机机降落;停机坪四角以红旗做标记;飞机到来后在下风处点明火,飞机降落时将火熄灭。
    
    关闭了电台,我和两位司机等人,立即从车上取下铁锹,灌好柴油,朝营地以西200米处的一块空地飞奔而去。这块场地很平坦,铲去几丛罗布麻后,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停机坪。没有红旗,用刀子把一顶帐红色分成4块的,4人各执一块,问题就解决了。
    
    忙碌中,一阵轻微的马达声隐隐传来。“来了!”“来了!”叫喊声中,飞机已经飞到了头顶,蓝、白两色的机身十分清楚。它盘旋两周又在停机坪上空悬停片刻后,随即缓缓落下。浆叶煽起漫天尘土,除了震耳欲聋的马达轰鸣声,此时已看不见机身。这是下午13时35分。印有“LH93793”字样的苏制米17稳稳地了落地。
    
    舱门打开后,依次走下4位身材健硕的军人,他们是特级飞行员陆航三团副参某长、机长孙刚,领航股长宋国平,副驾驶员及另一位机组人员。16年前,孙副参某长曾机连同另直升机在罗布泊地区参加过寻找彭加木的行动。“飞机油料不够,恐怕只能给30分钟时间。”孙副参谋长快人快语。见我们几人没一个应声,又接着说,“这样吧,我给你们40分钟时间!”10分钟后,我们登机。飞机朝南又折向东,直飞楼兰一带。我们在紧靠舱门的舷窗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地面。身下是孔雀河两岸无边无际的雅丹地貌,几条古河道蜿蜒曲折,河岸上的死胡杨枝都能清楚的看到。快到楼兰时,地面上有4个人,正向飞机挥手致意。这是早晨从大本营出发去楼兰古城寻找余纯顺的4人,其中的2人到楼兰后,还要往东走近7公里,去东经89°58'12.9''、北纬40°33'07'',余纯顺第二个宿营补给寻找。即日,两位司机留营处寻找。9日撤出楼兰去土垠时,余纯顺曾在这里放置了水和食品各一箱,里作为纵穿罗布泊的第二个营地。
    
    飞过楼兰城偏南处,飞机继续向东飞行。只见楼兰城中高大的佛塔此时象个小土丘,6月9日我们乘车去楼兰时,在干涸的河道里留下了汽车的车辙印此时也都十分清晰。这里正是9日停车留守的地方,地面的一切都静止不动,如同月球一般死寂,又象远古一样荒凉。
    
    飞机在这里掉转方向回返,飞临楼兰时,又兜了两个大圈,仍然没有任何结果。
    
    下午2时45分,我们在前进桥大本营降落。飞机很快又起飞,返回库尔勒某部机场保养加油。我们打开电台,等候通话。下午6时30分,库尔勒通知说:明早飞机8点起飞,大约9时30分飞抵前进桥,作第二次空中搜寻。
    
    帐篷里闷热异常,不得已我们几个人干脆赤裸上身,躺在汽车蔽荫处。朦朦胧胧有一阵汽车引擎声由远渐近,隐隐传来。起身一望,竞是久等不来的后援人员和,后援物资的越野车。车一路上总是抛描,天黑后,司机错过了前进桥的路口,天亮才发现走错了路,这才赶忙回头。
    
    他们带来了足够的食品和水,使我们这天的晚餐十分丰富。可是余纯顺生死未卜,使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根本吃不下去。这时,早上徒步去楼兰的4个人中的两个人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他们说,6月9日早上离开楼兰前,我埋的20多瓶矿泉水原封不动,还在那里,余纯顺没有到楼兰!大家在万分焦急中渡过了又一个不眠之夜。
    
    18日上午9时30分,孙刚机组再次飞抵前进桥。同余纯顺失去联系已经7天了,但我们坚信,只要他不被风沙掩埋,我们就一定要找到他!
    
    余纯顺魂归大漠
    
    18日9时45分,我们随机组人员登机。飞机起飞后,沿着营地北侧的孔雀河干河道朝东飞去。龙城雅丹群、土垠遗址依次从机身下闪过。飞过土垠,深入罗布泊湖心的大路变得清晰起来,在无边无际的湖盆里,它象一条白色的飘带,直向南边伸展开去。
    
    10时15分,机组一位同志拍了拍我的肩头,示意我去驾驶舱门口。驾驶舱开着门,他倚着舱门向前方伸出右手,“那个蓝点几是什么?”清楚地看到在褐色的湖盆里,有一个指甲差不多大小的亮点。
    
    我顺着他的手臂往前望去,“那是余纯顺的帐篷!”我脱口惊叫起来。飞机开始改变航向稍向西往目标处靠近,同时降低盘旋着,准备选择地点降落。
    
    10时20分左右,飞机已经在目标以南约20米处降落。这时,机轮还没有接地,机身左右摇摆着,我拉开舱门跳下,直奔目标而去。一边跑一边喊着“余老师!余老师!”
    
    果然是余纯顺那顶蓝色的帐篷。但周围不见他的身影子,帐篷里也不见有人回应。
    
    走近帐篷,只见它的一角已经塌落,随即,一般恶臭扑鼻而来。一把脱鞘的藏刀扔在帐篷门口,刀鞘已不知去向。躬着朝帐篷里一望,我们顿时惊呆了:余纯顺头东脚西仰面躺着,头部肿胀的连五官也失去了比例。他的头发象洗过一样,长而浓密的胡须也湿漉漉的。裸露的上身布满水泡,右胸部的一个大小如乒乓球,尤其醒目。他的右臂朝上略微弯曲,肘下压着草帽,捆扎成一卷的蓝色睡垫放在胯部。余纯顺遇难了。
    
    他遇难的地方,距罗布泊湖心土路仅50多米。紧接着是一个平均高约1.5米,宽不到2米,长约10余米的盐碱丘。表层为坚硬的盐壳,下部为混合的沙土盐粒。离飞机不远处盐碱丘有个余纯顺挖的坑,约洗脸盆大小,深约50厘米。
    
    骄阳似火,脚下热气升腾。我们在帐篷前肃立,向长眠罗布泊的余纯顺致意。太残酷了,一个鲜活的生命,竞是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
    
    10时45分,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上了飞机,飞向前进桥。从飞机舱窗回首看去,余纯顺那顶蓝色帐篷,真象汪洋中一只孤立无援的小船。
    
    余纯顺壮志未酬不幸遇难的消息,很快传遍前进桥大本营,大家难以抑制悲痛的心情,有人禁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11时,飞机飞回库尔勒。16时,库尔勒方面通过电台通知:
    
    按照惯例,余纯顺遗体就地安葬;法医前往余纯顺遇难地,对他进行解剖,并对现场进行勘验;飞机下午17时起飞去前进桥。我们要求顺便带几把铁锹和十字镐,用于挖掘墓穴。
    
    18时10分,飞机由库尔勒飞来降落在前进桥。在此之前一个小时,前天一早去楼兰以东7公里处寻找余纯顺的最后两人赵子充和孙鹭,平安返回。年过花甲的赵,听到余纯顺遇难的噩耗,顿时泪流满面。这次乘机前来的有巴州公安局侦支队政委尹宝林、副支队长艾里哈木以及两位法医。飞机还带来了花圈、墓碑和工具。
    
    18时15分,我和中午赶到的刑侦人员及3名后援人员走进机舱,去罗布泊勘验现场掩埋余纯顺遗体。
    
    飞行约25分钟后,余纯顺遇难地到了。因为预报大风即将来临,飞机在这里只能停留45争钟。我用红漆在闪砾的机舱上写好了墓碑上“余纯顺壮士遇难地一九九六年六月十八日立”几个字。同一位机组同志一起把木碑扛下飞机。大家挥汗如雨很快为余纯顺挖好了墓穴,它长2米、宽1米、深1米,就在他遇难处的西北角,正处于背风处。法医正紧张地勘验现场,对余纯顺的遗体进行解剖。机长不住地看着手表,轻声告诉我们抓紧时间,我甚至来不及和同机赶来的战友、老侦察员孙国际多说两句话。忙碌中下葬的时间到了。余纯顺的遗体被放在一条雪白的被单上,由法医等4人各提一角越过盐碱丘,轻轻放入墓穴中。上面盖着他那条绿色睡袋,他穿了一路的白底红条T恤、背包、草帽、红色太阳镜、睡垫、胶鞋和那把藏刀,被一起放入墓穴,同余纯顺一样,永远留在了罗布泊。
    
    一锹锹沙土一块块碱壳不断堆积,终于成为一个坟墓。我们几个人口干舌燥、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沾满了沙土。到了和余纯顺告别的时候了。上海电视台和巴州旅游局敬献的两只花圈分别放在两边。花圈上的纸花和挽联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响声,仿佛在悲泣低唱着一首挽歌。
    
    19时35分,安葬了余纯顺后,飞机返回前进桥,考虑到赵子充年过花甲又连日奔波,决定让他乘飞机返回。我和其他人在清理营地后,立即乘汽车撤离这里。
    
    九、迷路和高温,导致余纯顺遇难余纯顺在罗布泊不幸遇难的地点,座标为E90°19'09'',N40°33'90'',彭加木失踪地的座标为E91°46'71'',N40°11'29''。一个在罗布泊西北,一位在罗布泊东南,两地距离160公里左右。他们的遇难和失踪整整16年,这给原本就波诡云谲扑朔迷离的罗布泊又罩上了神秘的光环。直到目前,众说纷纭,各执一词,种种推断、猜测不一而足。
    
    1996年6月19日上午,我们在由前进桥乘车返回库尔勒途中,摊开了地图、余纯顺穿越罗布泊线路图、笔记本。对几个重要座标点的经纬度进行了认真核对比较。
    
    我们发现:余纯顺遇难地的经纬为E90°18'44'',N40°34'34''处时,应向右拐西行。两组数字一对比,事情就再清楚不过了。余纯顺走过了T字口,径直往南偏东方向走了,显然他在判断方向上产生了致命的失误。
    
    从飞机上看,距余纯顺遇难地约50米的那条路一直向南延伸。余纯顺如果沿T字口向西再走至多3公里,就能到他6月10日放置一箱水和一箱干粮的第一个宿营地。
    
    他错过了T字路口,也使自己错过了生还的机会。
    
    十多天还在库尔勒时,余纯顺曾说有个朋友将要从美国带给他一部GPS。但直到他遇难,也没带到,倒是上海电视台带来了3部。出发前我们建议他随身带一部,他苦笑着说:“我走了8年,从来没有用过这玩艺几。现在又有这么多事,哪有功夫摆弄?如果给我3天时间,我一定学会用它!”罗布泊湖盆没有任何参照物,除非使用GPS或者有丰富的经验,常规的辨向手段,在这里不起任何作用。这恐怕是余纯顺始料不及的。
    
    在《关于对余纯顺尸体检验报告》中,结论为:“……余纯顺的死因,系在高温环境下缺水而引起急性脱水,全身衰竭而死亡。”解剖后:“胃内未见食物残留及胃液,胃粘膜有小片状褐色出血。”这说明,余纯顺自6月11日早饭后只补充了少量的水,而没有补充任何食物。
    
    不容置疑,正是迷路,常人难以忍耐的高温,最终导致了余纯顺的死亡。如果他能按照预定路线走向T字路口,再往西行3公里,那么,满满一箱矿泉水和一箱食物,完全可以供他饮用和补充食品,而且也会有剩余的水能够用来降温。这样他就可以免遭厄运。
    
    将近一个世纪,罗布泊探险的先行者斯文·赫定,曾在罗布泊经历了九死一生,几遭灭顶之灾;本世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彭加木、余纯顺不幸永远留在了这里。
    
    深居内陆,长期与世隔绝,加上风沙干旱,冬渗奇寒,夏蒸酷暑的恶劣气候,在5月和6月进入这里,在季节的选择上,余纯顺是缺乏科学性。
    
    罗布泊为“生命禁区”,并被冠以干旱不毛的“死亡地域”的恶名。然而探险和恶劣的自然环境,从来就是密不可分的。伴随着1997年秋季“百名中国人徒步穿越罗布泊荒漠”大规模探险旅游活动圆满成功的脚步,“到罗布泊去”的热浪正兴起。1998年新春之际,又有两批南方游客,在隆冬季节进入罗布泊。1998年10月,由50名台湾同胞、5名广东游客组成的“港澳徒步纵穿罗布泊的探险团”,经过长徒跋涉,到罗布泊湖中心,身临余纯顺墓地,为壮士献上了纸花、香烟和他们节省下来的矿泉水。
    
    在罗布泊纵深处的余纯顺墓前,人们无不为余纯顺壮志未酬,英年早逝深感痛惜。
    
    同时耳边也不断响起一位大智大勇的行者,对中国探险族的一席忠告:“探险应当是人类征服自然的精神,物质条件、科学的智慧而进行的行动。
    
    后记
    
    1997年5月上旬,我陪同新疆电视台《神秘的罗布泊》摄制组,又一次前往罗布泊。
    
    祭奠余纯顺,是我们此行的又一重要内容。5月15日上午,我们到达余纯顺墓地。
    
    在这里看到了另一番惨景,余纯顺的墓被人盗掘了。尽管花圈仅剩下框架,墓碑依旧竖立在墓前,但墓堆已为平地,,盗墓者作恶后只进行了草草回慎。去年被埋入墓穴里的帐篷,挖出后被抛在墓碑西侧,帐篷撑杆也被扔在墓后盐丘上。被盗墓贼匆忙挖出的睡垫仅埋入墓中一半,另一半露出地面,余纯顺那件白底红条T恤甩在10多米以外。这些当初的随葬物,都是余纯顺遇难后的遗物。这些物品被我们一一集中起来,重新埋入墓中,并再次堆起一个比原先高出许多的墓堆。
    
    在灼人的热风中,新疆电视台的记者们,举起了“余哥,我们看你来了”的黑色横幅。重新整修过的墓前,大家摆放了带来的花束,把一瓶酒洒在墓上,祈求他的亡灵安息。
    
    在余纯顺墓地西南约2公里处,一辆沙漠车抛锚后停在路旁,车身向风的,表面漆已被风沙剥去,此刻时间至少已有15天左右。这辆前后无牌照,车厢后挡板上又未喷大号的汽车,是否与盗墓有关?
    
    余纯顺遇难后,遗体高度腐败,且生有蝇蛆,已不可能运出罗布泊。就地安葬一是遵循探险惯例,另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盗墓者慕“名”而来,干出这种为世人切齿的罪恶行经,让我们愤慨万分。
    
    1997年10月中旬,上海电视台宋继昌编导拖着病体,带着一帮人马专程由上海赶来新疆。他们在罗布泊余纯顺遇难地,紧张工作了多日。用水泥、红砖、木料重新整修了余纯顺墓。墓前竖起的大理石墓碑正中“余纯顺之墓”五个大字,嵌有余纯顺的铜质头像,墓碑左下角是一双旅游鞋的雕塑,另一块大理石碑纪念碑上镌刻着余纯顺生前的好友、上海大千美食林总经理黄海伯先生撰写的墓志铭。
    
    附一:余纯顺与摄制组谈话口录
    
    1996年6月19日摄制组部分同志回忆,余纯顺在6月8日晚、10日晚、11日下午4:30先后对摄制组就关于徒步穿越说了话,记录如下:
    
    8日晚宿营3号营地向摄制组人员提出,他决定用3天时间徒步横穿罗布泊,并按余纯顺计划9日晚住楼兰,10日早上9:45分余纯顺一行离开楼兰,沿原路返回土垠。
    
    一路上,每隔7公里处由余纯顺本人亲自在地上埋藏一些食物和矿泉水,以便他从土垠徒步穿越罗布泊时补充给养。
    
    10日晚摄制组在土垠为余纯顺开了个简单的欢迎(送)会,会上摄制组再三问余纯顺有什么问题困难,余纯顺说:“看我身体没什么问题,这有什么困难?(指穿越罗布泊),如果不成功,这是天亡我也!”他还计划徒步穿越罗布泊成功后,打算从大本营再孤身徒步到库尔勒,被摄制组劝阻了。11日下午4:30分摄制组追上余纯顺,问余还能不能继续下去,余对摄制组一行的突然赶到,很激动,眼含泪花说:“可以,不是说6月份不能穿过罗布泊吗?我不是穿过来了吗!”“我就是要打破这个季节不能穿越罗布泊的神话!”此时,余用8个小时走了33公里,他说:“我估计只要用两天半时间就可以到大本营会合。”“今天计划再走2公里后早点休息,明天早点出发。”摄制组在拍摄了一些镜头后与余纯顺握手告别,祝他成功。
    
    附二、余纯顺遇难现场遗物清单
    
    风味小袋牛肉干半袋;藏刀一把;睡袋一个;西洋参(切片)一盒;傻瓜照相机一架;胶卷(已拍)四个;
    
    工作证一份;身份证一份;信笺笔记本一本;草帽一只;太阳帽一顶;简易帐篷一顶;睡垫一个;皮和夹子一个,现金1000多元。
    
    注:遗物中的相机、胶卷、工作证、身份证、笔记本、现金等,经登记后,由上海电视台同志带走并交余纯顺家人。其余物品埋入墓中。
    
    附三、关于对余纯顺尸体检验报告
    
    1996年6月18日,巴州旅游局报称:一探险队员在罗布泊遇难,要求法医赴现场勘验尸体,查明死因。
    
    报警时间:1996年6月18日12:30分发现地点:罗布泊西岸参加人员:巴州公安局刑侦队政委尹宝林、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艾里哈木、副区级侦察员:孙国际(照相摄像)、上海电视台:李晓、韦俊。
    
    死者余纯顺,男,汉族,45岁,上海市人。于1996年6月11日在步行只身穿越罗布泊活动中失踪,经寻找发现其尸体及有关物品。
    
    1996年6月18日19时专机赴罗布泊腹地对余进行死因勘查:死者头北脚南,仰卧于沙土包北边的便携式单人帐篷中,其所携带的物品较整齐的放置于帐篷中身体的右侧。尸长175cm,面部胡须较多,长约3.5cm,全身赤裸,衣物在帐篷内。尸体发育正常,营养佳。尸体高度腐败,全身布满了较多的腐败水泡及腐败静脉网,手指完全干燥,尸体上有较多的蝇蛆,长度为0.6cm,全身未见损伤,检验全身骨质无骨折。
    
    解剖胃:胃内未见食物残留及胃液,胃粘膜有小片状褐色出血。分析说明:1、根据现场勘查尸体周围的足迹,当即进行确认后,对所留一处痕迹经痕检技术人员对死者所穿球鞋比对,系余纯顺本人所留。故现场周围无异常足迹。2、勘验结合罗布泊地区的环境及气候条件,分析余纯顺系在高温环境下运动中无水饮用造成急性脱水引起衰竭死亡。根据当地气候条件,结合其尸体腐败程度及尸体上蝇蛆长度分析:尸检距残废时间约在5天左右。尸体的高度腐败已不具备进行其他部位的解剖检验(条件)。
    
    结论:余纯顺系在高温环境下因缺水而引起急性脱水,全身衰竭而死亡。
    
    检验人:尹宝林蒋荣秋
    
    附四:为余纯顺探险准备的各类物资清单(约11000元)
    
    矿泉水100箱×24瓶,其中600cc装77箱,500cc装23箱;八宝粥15箱×480听=720听;方便面50箱×30包=1500包;风味鱼(罐头)1件48听,豆豉鱼1件48听;咸菜、酱菜:老板菜50袋、酱菜100袋、大头菜50袋、清瓜酱菜50袋、牛肉干50袋;水果罐头:桔子罐头2件40瓶、梨罐头2件40瓶、洋桃罐头2件40瓶;大馕300个、大米20公斤、清油20公斤;泡菜10袋子、咸姜片10袋、蜂蜜2瓶500克;粗火腿肠63根、鸡肉、牛肉火腿肠各一件共200根;豆腐乳4瓶、醋4瓶、酱油1公斤、食盐1公斤;生蔬菜类:菠菜10公斤、莲花白20公斤、黄瓜50公斤、西红柿40公斤、葫芦瓜20公斤、辣子20公斤、土豆18公斤。(作者:彭戈侠)
  


发表评论 


责编:陈玥 来源:东方网




中国中央电视台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