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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古国——被焚弃的文明
09.20 17:06


    位于上京城北横跨牡丹江的七墩八孔桥遗迹。由此可以窥见渤海当年的建桥规模和交通状况。(杨荣斌摄)
    
    在这样的夜里,从一座繁华的都市来到一座废弃的古城,流光溢彩、人间烟火幻为点点萤光,风啸马嘶,你所能感受到的,除了空寂,还是空寂。而渤海,已经寂寥了一千年。
    
    除了空寂还是空寂
    
    我曾数次路过这个已被时间长河渐渐冲蚀得面目模糊的中世纪古城遗址———渤海镇,这回是在一个黄昏。
    
    九月末的黑龙江,轻霜冷月,秋意萧瑟。和朋友从镜泊湖上一路驾车下来,窗外一掠而过的是灰褐色的火山熔岩带,几万万年过去了,火山喷发的威力仍触目可见。
    
    而附近的农人,早在1000多年前便移土于坚硬的火山岩上,引来清洌的镜泊湖水,在上面种植水稻。这种稻米还有一个很动感的名字:“响水大米”,一向是满人进奉朝廷的贡品。
    
    出了湖区不久就进入了渤海镇。汽车转进村子,渤海镇上空已经飘浮着桦木子的炊烟,有晚归的农人赶着垛得山一样高的大豆车大声吆喝着进村了,鸡犬相闻,邻里招呼,不久,一切复归于寂静。
    
    如果不了解历史,匆匆的游人往往会忽略了这个路边不起眼的小镇。是的,你怎能将一座人口不过近千的东北小镇与一座古都的兴衰扯在一起呢?但脚下这块黑土地,的确曾矗立过一座森然的都城。
    
    公元713年,唐玄宗遣使崔讠斤册封这块黑土上的震国王大祚荣为左骁卫员外大将军、忽汗州都督、渤海郡王,更震国名为渤海。到公元737年渤海王大钦茂即位,渤海国已经是一个仿效盛唐,建立了三省、六部、十二司、七寺、一局等中央机构及散官勋爵制度的“海东盛国”。755年,渤海王大钦茂将王都从显德府迁到位于张广才岭与老爷岭相间的东京城盆地上京龙泉府时,其疆域已北至黑龙江中下游两岸、鞑靼海峡沿岸及库页岛,东至日本海岸,西到吉林与内蒙古交界的白城、大安,南至朝鲜咸兴附近,成为一个幅员辽阔的强国。
    
    今天的渤海镇就是当年其国都上京龙泉府的所在。
    
    总在千里之外,夜夜梦回。
    
    从广州到哈尔滨,直飞要四个半小时,再租车昼夜兼程,与前来接我的朋友在301国道上相遇。到达牡丹江市已是午夜时分。
    
    小城的路灯还在寂静地亮着,像夜的眼,更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不可置信这样的重逢。
    
    不是为了瞻仰遗址,却在这里驻足,越古老越悲哀,与其沉醉于此,莫若享受人生。
    
    眼前的渤海镇,除了空寂还是空寂。你想触摸过去,只能是徒劳,这是东北最寻常的一个小镇。遗址在哪里?村东的一溜24个石基,不是宫殿的柱基,还能是什么?还有,还有这里夜半时分积聚的王气,“道中远望,其上常有云气变幻如楼台宫阙状。稍近之,郁郁葱葱,又如烟井庐舍,万家屯聚。即而视之,无有也”。
    
    苍茫时刻,耳边又似有鼓角争鸣,金戈铁马,有身披铁铠的骑兵呼喊而来,蔽日旌旗转瞬间又化做了莽莽松涛和风声。
    
    在这样的夜里,从一座繁华的都市来到一座废弃的古城,流光溢彩、人间烟火幻为点点萤光,风啸马嘶,你所能感受到的,除了空寂,还是空寂。
    
    而渤海,已经寂寥了一千年。
    
    消失得片瓦不留
    
    一座充斥着商铺街市、亭台舞榭的都城,一座人口稠密、显赫威然的帝都,竟在一夜之间满目疮痍,人空城废。这种震撼,即使在一千年后,仍让人的心里始终悬系着什么。
    
    渤海文明是在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只余下灰烬、残石、断瓦、城基、石佛、石灯塔。
    
    它让人不能不想起庞贝古城,想起沙漠中的楼兰。
    
    所以,才有许多人惦念着渤海,在残土断瓦中留连彷徨。一位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人类学博士每年都要来到渤海,就住在村里的族长家里,因为只有这个村子还保留着萨满教的祭天仪式。
    
    据史料记载,渤海国共传王位十五世,享国228年。曾五次迁都,而上京龙泉府为都时间最长,达160余年。都城基本仿照唐都长安城模式营建,由外城、内城和宫城组成,面积约16平方公里,为长安城的五分之一,是盛唐时代亚洲最大的都市之一。
    
    从遗址上看,内城的北半部是五座宫殿,是统治者办公和居住的地方,外城,则是御花园、湖泊、亭榭。一口汲水的八宝琉璃井,至今仍能打出清洌甘甜的泉水。
    
    也许繁华到了极致就要凋零,而覆灭的瞬间定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公元926年2月23日夜,契丹人耶律阿保机率领铁骑兵分两路,翻越长白山,经过六天六夜的急驰到达上京城。上京城被围三天,城中人突围无策,渤海王被迫身穿孝服,举起素幡,凄惨地走过朱雀大街,到阿保机马前投降。3月5日,阿保机遣近侍康末恒等13人进城索取兵器,却被愤怒的渤海士兵所杀。阿保机大怒,从东、西、南三面攻城,上京失陷,历时200多年的渤海国就此灭亡,全境纳入契丹人版图,在原渤海故地建立了东丹国,上京城则改名为“天福城”,成为东丹国都。
    
    然而,上京龙泉府并没有就此承续它的千秋家国梦,它覆灭的命运是注定的,而且注定要消失得片瓦不留。
    
    三年后,在别人的土地上建都的契丹人心存狐疑,忐忑不安,总感觉这个都城涌动着一股强烈的反叛的情绪。契丹人决定迁都东平郡(今辽阳市),强令渤海人随迁,这是亡国难民被迫远离故地的悲惨一幕。为杜绝后患,使渤海人彻底断绝回乡和复仇的念头,契丹人决定火烧京城府邑,“帝王宫阙、公侯宅第,皆化为榛莽瓦砾”。大火烧了半月有余,渤海国200多年的文明焚于烈焰之中。据《辽史·地理志》记载,此次迁居辽东、辽西、昭乌达等地的渤海遗民总计九万四千余户,而契丹灭渤海后所得的103座城池在这次迁移中也多数被弃毁。“海东盛国”只留得“零落荒城对碧流”(清人吴兆骞语)的下场,而渤海国的文史资料、文章典籍也被付之一炬,只留下宫殿、城堡和陵墓的废墟,留下瓦砾、箭镞和覆满红锈的铁器。繁华盛世,就在一夜之间复归草莽洪荒。
    
    即使今天,考古工作者在清理遗址时仍发现一些砖瓦和石块被烧粘在一起,可见当时的惨烈。
    
    渤海国被人们遗忘了,湮没于野蒿榛芜中的是一片大火过后的废墟,足有七百年的光阴,除了唐史,文献上少有对渤海国的记载。灰飞烟灭的不只是一座都城,这个曾盛极一时的百年古都在毁于战火后竟几成绝塞苦寒之地。到清朝时,渤海国早已湮灭于尘土中,而距此不过二十里的宁古塔(今黑龙江省宁安市),则成为流放革职官员和大兴文字狱后文人志士的人间地狱,每每令江南人闻之色变。
    
    清初,这批流落雪域边陲的中原文人,终于发现了这座荒城废墟。其中就有江南才子方拱乾、吴兆骞。二人在顺治十四年因科场案被判流戍宁古塔,写出了《绝域记略》、《宁古塔志》等。而这些流人笔记上,也仅存着对这片废都的推测性文字。
    
    从盛世江南来到绝塞边关,当时流放者眼中的宁古塔,还是未经开发的蛮荒之地。《吉林通志》载:“是时宁古塔,人迹罕到。出塞渡湍江,越穹岭,万木排立,仰不见天。朔风狂吹,雪花如掌,异鸟怪兽,丛哭林嗥,行者或踣其间,或僵马上。”看来,久居江南之人,是有理由对东北这块土地心存畏惧的。
    
    而这些流人,有的甚至终至几代也没有回返江南故里,最终成了开发东北的第一批鼻祖。当他们在刀耕火种的余隙,随手拨开一丛荒草,赫然发现一个巨大的古城城基和一排焚得黑漆漆的石础时,那种惊诧和恐慌会不会使他们一刹那间淡泊了人世的苦难和纷争不平呢?
    
    没有比遭遇倾城之劫更让人留恋庸常的俗世生活的了,纸醉金迷、醉生梦死,是一种去处,而粗茶淡饭,寻常巷陌是更多人的活法,生存下去,也就有了另一重意义。
    
    一如既往地寂寞
    
    今天的渤海镇仍少有游人。在人来人往的热闹里,渤海镇依旧被人们遗忘,更多的人和车奔向镜泊湖,奔向玄武湖边那个搭建起来的矫情的“渤海风情园”。浮光掠影的游人,谁会对一片废墟和焦土感兴趣呢?
    
    据说,渤海上京龙泉府遗址将被建成一个具有保护、研究、展示、观赏、游览为一体的“遗址公园”,目前,遗址的挖掘和重建工作正在进行中。
    
    地方政府正力图将渤海遗址申报世界文化遗产。
    
    但我更愿她继续寂寞着。人声喧哗会惊扰了沉睡的千年旧梦,那被烈火焚痛的古城如果有生命,她是宁愿不被惊扰的吧?
    
    废都的寂寞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看够了繁华如水,游人如织,你总要找到一块安宁的栖息地,去安置东奔西走的灵魂,而东北的浩瀚和坦荡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天黑了,不远处的兴隆寺,那个守寺的婆婆不知是否还在?她指着那尊石佛,对每一个游人诉说“开天辟地就有了这尊佛”,石佛确是渤海国遗物,还有寺内那个石灯塔,中世纪的刀光剑影,曾砍掉了佛首,蛮横的契丹人,焚城的时刻没忘把渤海人的神也砍上一刀,深埋于地的无首的石佛今天终于能庄严地享受香火了,也只有太平世界才能有佛的安宁。
    
    我们在小镇街里的一家朝鲜族小店吃晚饭。很晚了,殷勤的阿妈妮端来狗肉火锅、朝鲜泡菜、大酱汤,还有一壶烫好的老酒。这样的夜晚,热气腾腾的夜晚,让你不知不觉忘掉了历史……
    
    古渤海国上空,只是一片寂静的月光。(于津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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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陈玥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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