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草的西西弗斯


    我相信每个人只适合一种生活。

    上班第一天,我走进公司的办公区,这里人头攒动,一马平川,仿佛一个人口密集的手工作坊,每个人在一个3平米左右的格子里,守着一部电话、一台电脑,日复一日。我感觉自己犹如一片溺水的叶子,飘飘忽忽地在旋涡里打着转。当时心里升起的第一个愿望是出去深呼吸一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随后的日子注定是个悲剧。

    好在我的顶头上司是个温和宽容的人,他一面捏着鼻子指出我身上学生气熏人,一面一手一脚地把我往公司的模子里摁。可是我的恐惧与挣扎好象是水池里的一堆浮球,按下去这个,起来了那个,我的不耐烦也与日俱进。我习惯在安静的环境中才能执笔,可是在这里这是个无比挑剔的要求,因为电话铃声不绝于耳,就算是坐在宽大办公室里的老板多半也陷于属下的汇报请示声之中。我喜欢自由散漫的节奏,喜欢工作为效率计采取灵活的方式,可是这里规矩成堆,不容侵犯。不能边听音乐边干活。不能迟到早退一分钟。不能穿既无袖又无领的衣服。我度日如年,每天下班时,已经被自己内心的战争搞得疲惫不堪。看看仍然不倦奋斗的同事,我仿佛在水底下潜了好久,刚探出头来透口气,可是又得憋住气开始下一个轮回,绝望在我心里袅袅婷婷地随着水雾弥漫开来。

    最终我选择了一走了之。当然那其实是一个有管理、有活力的IT公司。离开它以后,我才回过神来,当时我所犯的根本错误是,对于一切不适应,我以永不妥协的阶级斗争的神态去做无效抗争,却不知道有戴着镣铐的舞者。其实,就像李泽厚对中国近现代史所做的反省一样,除了革命,道路还有若干条,条条通罗马。

    自由呼吸的喜悦让我义无返顾。新生活啊!就要来了。

    我很幸运,果然新的工作是自由散漫的,节奏好象懒洋洋的JAZZ。由于晚上睡得晚,早晨我得意忘形地睡懒觉,有时候甚至睡到领导打来电话。然后一跃而起,慌里慌张地洗漱,跳上出租车,狂奔而去。当然,其实也不需要如此慌张,因为领导只是有时候乐于玩猫和老鼠的游戏,当他果然逮住了一只嗜睡的老鼠,可以显示他并不总是在打盹儿。

    但是我很快发觉,效率与自由并不成正比,这个发现对于我认为人只有在有弹性的环境下才能建功立业的信念来了个当头棒喝。我一阵恐慌,然后以从事脑力劳动的创造性需要自由的土壤为由,勉强稳住了阵脚。电视台的同事们都是善于制造轻松的,虽然心里各有压力,可是各种各样的玩笑让人乐不思蜀,只在一个人干活的时候才苦哈哈的。刚开始由于惯性,我时刻紧绷着神经,好象随时准备来一场械斗。当然,这里的节奏让我扑了个空。过了不久,我放弃了过于功利的想法,领悟到,与自由做伴,其代价其实是最旷日持久的战斗,它无孔不入,最要命的是还不能把弦绷得没了弹性,结果没了想法。否则,自由就会变成折磨,与效率为敌。警告是,要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自己的温度,因为争取自己的自由时光完全取决于自己的战斗力,在没有战斗的时候要养精蓄锐。 真正让我头疼的是,我感到了一滴水离开大海的痛苦。呆在大海里的时候,反正可以随波逐流,仗着人多势众,也不害怕气候的变化。可是,成为游兵散勇之后,需要忍受茕茕独立的勇气,不免要在茫茫黑暗里辟波斩浪。单打独斗的过程让人感觉个人自生自灭的寂寞。花开的时候也许会引来一两声口哨,可是更漫长的过程却不被关心。并且,被娇惯的灵感喜怒无常,真正需要她的时候,她却板起脸孔,让你吃点苦头再说。

    奇怪的是,有些人就是喜欢今天让生活长满荒草,然后明天再剪除它。我不幸正属于这一类。这注定天生要像西西弗斯一样命苦。就像喜欢上一个并不完美的人,总是会喜忧共存。

    我终于明白,人总有一天会试着与生活和解,并且大半是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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