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不眠之夜


    经历过失败,就学会在期待的时候故意打个折扣。申奥的那天晚上,我本来是决定只从电视上看看结果的。因为我正在训练自己减少睡觉的时间,以期有朝一日给那些佩服我只爱好睡觉的人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我当然不可能在十点的时候睡着,快要到时间了,我只好决定,让思维开个小差吧。

    突然间,外面爆发出一阵欢呼。有苍老的,有稚气的,但都发出同一个音节:噢--

    接着听到了礼炮声。我想那一定是从不远处的世纪坛发出的,映亮了北京的夜空。

    屋子里似乎太小了,听到外面人家喊得热闹,我更加好象找不到组织,于是,干脆出门走走。街上到处都是行人,全没有平日的寂寞。有的在匆匆地走,煞有介事象是要赶路,有的在街边驻足张望天空里缤纷的景观。大 家似乎得到了一个正大光明地理由,可以做出点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我漫无目的地溜达,不时看到路上戒严的武警在疏导交通,居然喜洋洋的,我想世纪坛是去不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这样走着,后来听到三环路上人声鼎沸,我就好奇地走上去。原来,这是一个自发聚众狂欢的地点。看来是群众的智慧,在这个不眠的夜晚,就近选择了这里作为情绪突破口。大家拖家带口,大声地笑、叫,嘴巴赶得上朱丽亚·罗伯茨了。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我发现,高兴的表情也都是相似的,尤其是当大家高兴的理由居然是同一个,所以表达方式看起来非常雷同,奇妙的是,居然还能够互相加强。人们的眼神交换空前频繁,大家仿佛都找到了同道,并为身为大集体的一员而感到兴奋。这种集体的默契并不像荣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那么可怕,反而具有一种奇怪的美感,让人感到陌生人身上释放的宽容,善良,天真。但与西方的复活节狂欢不同,这里没有放纵,更多的是撒娇式的适度克制。

    人们摩肩接踵,分别据守在三环的两边,遥相呼应,所做的事情也完全一样:同一辆辆过往的车辆"打招呼"。这个时候车子受欢迎的程度不是论车本身的档次,而是论车里人数的多寡,若过来一辆大客车或大公汽,将激发最热烈的欢呼。车里的人与街边的人往往同样兴奋,似乎在享受阅兵的快乐,他们向外招手,伸出手来和外边的人击掌,很多人把车顶打开,做着检阅的姿态。一些出租车不打表,免费载客。

    偶尔有一些轰动的表现从杂乱的热闹里脱颖而出:一个妙龄女郎坐在车身的尾部上,向人群挥动双臂,飞吻泽及左右,而车子终于疾驰而去;一位先生赤膊上阵,在一辆中型面包车顶上抡着自己的衣服扭屁股,动作之惊险因来一片快乐的哇哇声,不料车速加快,这位英雄晃了几晃,终于很不甘心地趴下了,倒更像电影里的扒车。 后来,大家又发明了一种方法表达感情,那就是拦住一辆车,伸手在车身上使劲拍,发出擂鼓的声音,欣赏车内人无奈的笑容,--就是父母容忍小孩子捣乱的那种,闹了一会,再很绅士地放行,然后,下一辆。一位民工模样的赤膊男子拍得大汗淋漓,酣畅淋漓,但他的脸上似乎有一种发狠的表情,让我疑惑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快乐是不是还有别的涵义。这种重复性的劳动总会引起重复性的欢呼。当我听到一阵巨大的喝彩声,赶去看时,基本上总是在上演这个节目,或者再加上一阵啤酒雨洒落在车身上。

    电视台的记者也赶来了,摄像镜头的加入似乎纵容了人们的狂欢。大家很高兴在镜头前露一脸,不知什么时候联欢成了有组织的,一个乱发青年(一看就像探险家)使用扩音喇叭指挥大家拦截车辆,与车同庆。然后,他又想起一个文明的方法,就是领着大家唱歌,唱国歌,唱五星红旗,声浪一波盖一波,互相抵消。大家于是舍弃文明,重拾擂车的野蛮爱好。

    我看得有些累了,却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爸爸打来的,他说他正从电视上找我,可是还没有找到,我安慰他,下次有镜头的时候通知他。一个是同学打来的,他们正在去天安门广场的路上,邀我同行。我当然拒绝了出席更盛大狂欢仪式的邀请,我已经感到十分满足,因为很久以来只有独乐的机会,欠缺众乐的机会,经历今天的这个场面,让我感到自己的个人主义服了一剂猛药,脑子里的CPU有点不堪重负了。我甚至有时候只是傻笑,却忘了为什么而笑。

    站在三环路的栏杆旁,看到从世纪坛射向天空的彩色光柱,我想起那里几天前就开始布灯了,理当十分辉煌,而各地的联欢也一样经久不息,同这里自由杂乱的"Roadshow"大异其趣,但是,我知道,这里纯粹民间的行为仿佛瓦楞间的一枝狗尾巴草,在被光柱照耀的夜空下也摇摇摆摆地展示了自己感恩的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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