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割开的血管——波托西


  一个10岁的孩子登着车轮攀上了卡车。这是接送矿工下井的卡车。坐在车帮上的《极地跨越/两极之旅》联合摄制队波托西分队的专家报告人刘小汉赶紧把孩子搂住,车实在太颠了。孩子脖子上挂着一个分格的木盘,格子里装着不同的矿石。他是帮助妈妈分矿的。
  8日一早,摄制分队来到17世纪的世界银都波托西的主矿山——富裕山,看到被含汞的毒烟熏了几个世纪的大山早已寸草不生。分队队员套上防水工作服,戴上电石灯,来到矿井口,却没有看到铁轨。矿工用小独轮车把矿石推出坑口。
  这不叫矿井,这是七扭八歪的山洞。矿洞里的岩石犬牙交错,崎岖不平。洞子随着矿脉上下左右地拐,有的地方仅容一人爬过。一处长长的斜洞子坡度有70度,摄制队员只能顺洞子排开,把摄像机传下去。我想起早年在云南个旧锡矿参观“忆苦洞”,那里的洞子一处叫“苍蝇搓脚”,形容人在湿滑的斜洞里爬不上去;一处叫“长虫蜕皮”,形容人爬过窄洞的情形。波托西的矿洞也是这样。井下的运输工具除了独轮车还有橡皮篓子。很难想象在这样的洞里爬着拖运一篓矿石要有多吃力。洞里传来稀稀落落的锤手打钎的声音,走近看,是东一个西一个的矿工用短柄手锤开凿岩石,剥离细小矿脉中的矿石。矿工们没有防尘口罩,个个腮上鼓着一个大包,那是含在嘴里的古柯叶。井下的人,咽下浸润过古柯叶的唾液,以维持体力。矿区遍街都是卖古柯叶的小摊。
  刘小汉在灰色的岩石中看到缕缕矿脉,有的银锡共生,有的银锌共生。到第五层井的大掌子面,看到有两厘米宽的银色矿脉。有些矿石拿在手里,几乎就是拿着银块。
  据说,1545年某一天,有一个名叫瓦伊帕的印第安人追一匹跑失羊驼,夜宿波托西。他点燃篝火驱寒,火光照亮了银光闪闪的矿脉。消息传开,贪婪的西班牙人雪崩似地纷至沓来。那时,早期资本主义的金融活动急需白银等贵金属,而欧洲的波希米亚、萨克森以及蒂罗尔等地区的矿脉已接近枯竭。
  摄制队拍摄了波托西的造币厂。砖石结构粗笨的圆形建筑里,陈列着水桶大的坩埚,坩埚下是银锭的铸模。管理员说当时用的燃料是木炭和驮羊粪。造币厂里的各国货币和铸模数也数不清。管理员说:“从1773年到1865年,这里每天铸造6000枚银币。这些银币运往欧洲各国。”继波托西之后,在墨西哥境内又发现了萨卡特卡斯和瓜纳华托两个富银矿。17世纪中叶,白银已占拉美矿产出口的99%。根据当年的交易记录,仅1503年到1660年的一个半世纪内,自拉美运抵西班牙的白银达1600万公斤,超过全欧洲白银储备总量的3倍,这个数字还不包括走私的数量。拉丁美洲流出的白银实际上是一宗全欧洲的买卖,它不仅供应了整个欧洲白光闪烁的银器,而且在工业积累的关键时刻滋润了欧洲。
  仅仅28年,波托西的人口从1545年的1·4万人增至1573年的12万多人,与当时伦敦的人口一样多。到了1650年,它已拥有16万人口,是北美波士顿人口的11倍。从16世纪中期至18世纪中期,波托西是美洲大陆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中心之一。在塞万提斯笔下,堂·吉诃德对桑乔说了过一句话:“其价值等于一个波托西”。这句话今天仍是人人皆知的西班牙谚语,波托西成为富裕和辉煌的比喻。在17世纪初的波托西,人们可以买到西班牙的丝织品、波斯的地毯、阿拉伯的香水、中国的瓷器、威尼斯的玻璃制品和印度的宝石。城里有36座装潢华丽的教堂、14所舞蹈学校和多处赌场。教堂的圣坛和宗教游行里小天使的翅膀是用银子做的。一个宗教节日,可上演了6天喜剧,举行6个化装晚会,进行8天斗牛;一次宗教庆典,可以把从主教堂到修道院教堂长长一段路面的石头全部挖掉,铺上银砖。
  18世纪,随着白银经济的枯萎,波托西开始衰败。波托西富饶的银矿供养了欧洲工业和城市的成长,却没有使自己成长为工业化的城市。西方拿走白银、抽走资金以后,波托西就剩下污染、被挖空的大山。人口比4个世纪前减少了3倍,昔日豪华的教堂今天变成了食品仓库,昔日艳丽的宫殿今天成了牙医诊所。
  他们当时甚至没有想到为了提高生产率改变一下矿山的劳动条件。观众不久可以看到摄制队拍摄的今天的矿井。在一处进入危险地段的巷道前矿工设置了一个山神像,头顶两角,长着山羊胡子。带路的矿工恭敬地摘下安全帽,给山神像点上烟,撒上古柯叶,敬了酒,祈求山神保佑井下平安。为尊重矿工的习俗,摄制队员也一一学着做了一遍。带路的矿工说:“我们也知道这样生存很苦、很危险,但我们只有这样生存。”为了生存,妇女和孩子也在选矿、分矿,实际上就是拣点矿石卖钱。
  我切齿诅咒那尊安着死羊眼的山神泥胎。它根本不通人性。波托西繁盛的300年里,800万印第安矿工在井下丧生。800万。这300年里,欧洲实现了工业化。甚至连1607年当时的殖民地总督在写给西班牙国王的信件中也不得不承认:“运往西班牙去的已不是白银,而是印第安人的鲜血和眼泪。”
  我二十多年不读政治经济学了,今天我记起了马克思得出的四个字-—“剩余价值”。 (叶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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