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感的探戈

  摆脱掉动荡的恐惧,我们还是要深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大街小巷,去了解这里的历史、文化和人。
  布宜诺斯艾利斯始建于16世纪。19世纪末的经济扩张时期,布市彻底摈弃了西班牙风格,狭窄街道拓宽成林荫大道,建起法国式样的建筑,成为南美洲独具风格的城市。但是,这种风格并不主要体现在建筑上,而是弥散在随处可见的咖啡馆,随处可闻的探戈乐声中。因此有人说,布宜诺斯艾利斯不是参观的城市,而是感受的城市。
  在布市,到处可以看到探戈的痕迹,探戈演出的招贴画,探戈学校招生的广告,整面墙上画着探戈舞的壁画以及餐厅里,街头上的探戈表演,显示了阿根廷人对探戈的迷恋与依恋。我们选择的拍摄对象莫斯卡,8岁开始跳探戈,如今已有20多年,他自己最为夸耀的经历是,曾经作为麦当娜的舞伴,参加了电影《贝隆夫人》的拍摄。如今他自己开办探戈舞训练班,专门教授外国人学习探戈,并且在晚上去几家舞厅表演。我们来到他的教室时,他正在教一位专程来学舞的日本姑娘,一边教授一边给我们讲起探戈。
  探戈,起源于布宜诺斯艾利斯港口的贫民区。19世纪末各种不同文化背景的穷人在这里聚集,内地的农牧民经过漫长的内战从乡间大批涌入,非洲奴隶的后裔也在这里飘落,意大利和西班牙移民则整船整船的抵达这里,这些人集聚在港口的酒吧、妓院,由于思乡流浪之苦同病相怜,他们将各自家乡的音乐混合在一起,创造出这种独特的乐曲和舞蹈。探戈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慰籍寂寞的心而创造,因此它始终不带一丝丝欢乐的气氛,通常都是很凄苦,很忧伤的。歌词描写的也多是情人、游子的孤独与思乡、嫉妒与失望。而舞蹈则亲昵、煽情,四肢交缠在一起,具有热烈的挑逗性。
  第二天晚上,莫斯卡带摄制组去一家他常在那里表演的舞厅去拍摄。舞厅很大,富丽堂皇,又带有怀旧的情调,乐队即兴演奏着一曲曲的探戈,观众们围着桌子喝着咖啡,穿着整齐而文雅。探戈舞原来是不被阿根廷的上流社会所接受的,认为是下层的堕落文化,后来这种舞蹈被行船的海员带到欧洲,最早是爱德华时代的英格兰妇女喜欢这种富有挑逗性的舞蹈,于是流行起来,后来获得欧洲沙龙的青睐,走入上流社会。阿根廷上流社会步欧洲的后尘,才接受了探戈。
  探戈其实以乐为主,以舞为辅,阿根廷最有名的探戈歌手叫做卡洛斯·加代尔,如今在布市有以他名字命名的街道和地铁站。1917年他以一曲“忧伤的一夜”名噪世界,也使探戈乐流传到全世界。加代尔是从劳工阶层产生,被称为“阿巴斯托的小子”,他以歌曲创立了阿根廷人的形象,也使阿根廷人记住了他。加代尔1935年死于哥伦比亚的一场空难,有人说,加代尔的故事,本身就是一首忧伤的探戈曲。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与探戈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咖啡馆。下午时分,街角的咖啡馆里会坐满当地人,他们喝着咖啡,听着音乐,或是高谈阔论,或是沉默不语。据说这种传统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中产阶级和文人、艺术家就以法国式的咖啡馆为己好,去感受浪漫的气氛,在沉思中梦想着未来。这种习惯,使得这里的人与南美其他国家的人截然不同,高傲又伤感充满幻想,又尖酸刻薄,甚至神经质。有资料说,布宜诺斯艾利斯人均拥有的精神病医生比纽约、曼哈顿的比例还要高。
  在圣达菲街口的圣马丁广场,伫立着一尊表情丰富的雕像,这就是唯一一位受到所有阿根廷人尊敬的圣马丁将军。19世纪初,拿破仑攻打西班牙的战役期间,南美多国纷纷出现为摆脱西班牙王室控制的独立战争。战争结束后,西班牙王室的部队收复了大多数的土地,只有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何塞·圣马丁将军使西班牙军队无功而返。接着圣马丁又率兵翻越安弟斯山,又一次解放了智利和秘鲁,当圣马丁与南美另一位伟大的解放者波利瓦尔将军会合时,因他主张君主立宪,而波利瓦尔主张共和而出现矛盾。于是,圣马丁交了军权,主动隐退,不久之后在法国孤独地死去。在五月广场边的首都大教堂内,安放着圣马丁的墓,墓室的拱形顶的中央镶嵌着一块玻璃做成的阿根廷旗上的太阳图案,阳光照射得通体透亮。高高的墓基两侧的浮雕记录着解放智利和秘鲁的战绩,正面一尊自由女神像依墓基而立。据说墓基中,圣马丁将军以四十五度的角度站立着,双眼能看到每一个进到墓室的人。教堂里不时响起唱诗班悠长缓慢的歌声,为这位伟大的悲剧人物凭添上一种伤感。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雷克拉塔公墓,埋葬着一位同样使人伤感的伟大人物——埃娃·杜瓦尔,人称贝隆夫人。雷克拉塔公墓是布市最显赫家族的墓地,墓室雕梁画栋,从天使、骑士到鬼怪,有石的、铁的、铜的。在这众多墓中,最引人注意的是黑色大理石做成的埃娃的墓室,因为这里总有鲜花,只有来参观来拜谒的人。农家出身的埃娃,曾是广播电台的演员,后来投身到贝隆的劳工事业中,共同为劳工的利益奔走,特别是争取妇女的权益。埃娃讲话慷慨激昂,深受劳工阶层的欢迎。她曾为解救被捕的贝隆,组织了三十万人到总统府前游行,与贝隆结婚后,扶持贝隆当上了总统。
  在阿根廷,埃娃是穷人心目中的圣女,是她鼓动贝隆建立了一套福利制度,是她给予了妇女公民权力。在埃娃基金会的展厅里,我们见到埃娃的公民证,编号001号,在此之前,妇女是没有公民证的。但令人感到可惜的是,当埃娃患白血病死去时只有33岁。
  不知是否有人研究过一个伟大人物的出身对他的人生有怎样的影响。其实埃娃也是一个很虚荣的女人。例如她当上总统夫人后,经常珠光宝气游走欧美,例如,她一定要在显赫的家族公墓为自己的家族买一块墓地。但是,农家女出身的埃娃却始终脱不去朴素的本色,她喜欢探戈,也了解穷人的疾苦。
  一月五日,一清早我们出发去彭巴草原拍摄高乔人。一路上导演张力一直与带我们的向导苏珊娜探讨高乔人到底是什么,是一个民族,一个部落,一种宗教还是一个人种?苏珊娜费力地解释着,高乔人是彭巴草原上的一个特殊的人群,这些人没有固定的居所,没有自己的财产,他们到处流浪,以为别人放牧为生。最早的高乔人是一些不被各自社会接受的混血儿,于是走
  上流浪之路,以后逐渐形成了一种有自己特殊个性和生活方式的群落。
  听着苏珊娜的介绍我慢慢有些理解了,所谓高乔实际上是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不管是什么人种,只要你从小接受这种生活方式,你就是高乔人。当年,我在陕西插队时,每到麦收季节,就会见到一些从榆林下来的人,这些人背上插一把镰刀,肩上披一条麻袋,专门为人家割麦子,给人家割上一片麦子,挣上一、二升,装在麻袋中继续上路,这样一路割下去,一个麦季可以走上几百里路,挣上几斗麦子回家去。陕北人把他们叫做“麦客”。贵州、云南一带的山区,也有叫做“马帮”的人,一辈子往来山间运输货物。高乔人类似他们,只不过是一种更纯粹的生活方式。
  彭巴草原现在已没有过去那种游牧的高乔人,高乔人都受雇于农场主,农场主则经营旅游生意,他们替农场主为游客展示高乔人的生活方式——放牧、驯马,喝马奶茶,作烤肉以及表演高乔人的游戏。
  在一家牧场我们结识了莫斯卡,一个真正的高乔人。从小在马背上生活,今年已经60多岁。他是这一带最好的骑手和唯一还会唱高乔人歌曲的人,尽管他现在也已经在为游客作表演,但他仍怀念过去的生活。他说,他有三个儿子,只有小儿子是高乔人,因为他从小爱骑马,喜欢跟随他放牧。另外两个儿子,一个进了城,一个在做高乔人配带的手工艺制品,已不算是高乔人了。在我们拍摄时,天下起雨来,雨中的牧场显得格外具有诗意,尤其是当它回荡着莫斯卡低沉的歌声时,当年粗犷、强悍、有独特性格的高乔人,如今成了只供展览的一族。在我们国家,在全世界,有许多边缘文化,都在经历着这种命运,真不知道这是人类文明的进步,还是人类的悲哀,但对他们来说,我想一定是一种悲哀。(钟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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