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东:现在告别青春
 
   “棚”现场

  这里是北京,羊坊店路,7月22日午后。据说太阳风暴正在袭击我们,一副眼镜都可能引起火灾,所有的公共汽车里人气飙升,满载着手臂的森林奔跑在城市的每一现场。羊坊店路听起来像个野地方,实际上它是从西客站出来的人抬头向北遥望中央电视台的唯一通途。像北京许多新建的路段一样,这条街上也没什么树,来往的人在静悄悄的热浪里往来,我们穿过路西一片小规模的工地,找到了那家小规模的宾馆,宾馆门前左右有凉爽的树荫和一排大小车辆,据我所知宿营于此的多是中央电视台二套节目的单身男女。

  我们要找的“棚”在宾馆的地下,昏黑的地下通道拐弯抹角,还要闪身躲避那些不知何时能晾干的衣服,躲不开的是四处飘浮的可疑气味,再爬六七级楼梯,气味变得可信了,我闻到了鼓和吉它散发出来的金属气息。录音棚里的张亚东正在摇头晃脑——张亚东式的摇头晃脑,沿着节奏的方向,软绵绵地,抿起嘴唇,眼神专注而富于诱导,嘴角慢慢现出谜样微笑。他身旁是长发垂直镜片厚厚把手指关节挨个咬来咬去的汪峰,“鲍家街43号”乐队主唱。这里正在录汪峰新专辑的乐队部分。他们一小节一小节地听音色,一遍一遍地重来。“再来一遍。”然后大家竖起耳朵听,汪峰咬着手指头,张亚东穿一件袖子上有蓝白条的夹克衫,依然摇头晃脑。我听到这首歌的和音部分有一句“丧失我的信仰”。吉它和鼓很强烈,很冲动,但又有汪峰一贯的风格,回旋,绵长,自制。而且有一些电子的情绪在里面。终于录完,已是下午六点半,大家有些兴奋,说“一天录完两首歌还是头一回”,张亚东站起来,一动不动地听最后一遍,脸色看上去有些累。该吃饭了,大家往餐厅走,张亚东边走边说他饿坏了。

  自助现场

  在地下室的自助餐厅,张亚东脱去了夹克,只穿一件白色半袖衫走来走去,样子有点像个讲卫生的餐厅服务员。他端来的第一个盘子里是宫爆鸡丁、清炒豆芽和笋片,第二次端进来的是几块点心,第三次端进来一碗雪菜汤,最后是一盘切成块的西瓜。他把这些都摆在面前,吃得一点不着忙,又保持着一定的进度。汪峰吃完了开始吸烟,和同桌人交流笑话。他比照片上瘦一些,嗓音很厚实,他告诉我他刚签了华纳唱片公司,“鲍家街43号”乐队也全换了新人,新专辑的创作情绪上并没有太多变化,基本沿袭了《晚安,北京》以及第二张专辑的风格,只是比那些时期要成熟多了。这时张亚东抬头说:“我就喜欢吃宫爆鸡丁里的炸花生,干果类的东西都对脑子特好。”过一会他跑了出去。好半天人们去看,老先生正趴在那儿端着碗从宫爆鸡丁里一颗一颗地拣花生米呢。大家伙乐得够呛,他坐回来边吃边夸:“这花生豆简直让我欲哭无泪啊!”餐厅里人都走光了,他一直吃到最后,点心,汤,西瓜,吃得相当多,不过他吃多少还是那么瘦。比你能想像到的还要瘦得多。

  碎片的张亚东

  1994年冬天张亚东住在三元东桥,我第一次去看他时他家还没安电话,他有一个摩托罗拉最老式的数字寻呼机,按键是一红一白的那种,一有人呼他就赶快跑到楼下去打公用电话。那时他家经常有朋友来,小小的一居室挤得像遵义会议的会场,而他经常得一边工作一边和人聊天,他的工作区占了卧室的一半,主要是做MIDI的那一套东西。他工作起来麻利得像个机械师,两只手在键盘和一大堆按键之间游来游去,不过也有不出活的时候,他抱怨说那是因为“活太臭”,那时为了挣钱,他“多臭的活都接”,给各种狗屁不通的旋律配器,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好的那些作品拿出去不但能赚钱,还往往会收到满耳朵表扬,真不知道是谁有病。

  那年冬天他常穿一件很沉的黑大衣,那个寻呼机放在衣袋里,动不动就响起来,他很忙,找他编曲的,写歌的,吃饭聊天的,等等。他中午起床,从下午一直工作到晚上,经常是九十点钟才和朋友坐在北新桥一家重庆火锅店里吃东西。那家店有临街的大玻璃窗和地道的重庆风味,酒醉肉饱大家的胸腔都被辣得滚烫,寒风打在脸上又算得了什么。火锅店打烊后朋友们还去他家接着聊天,听斯汀,和他一起摇头晃脑,一包又一包地浪费烟草,交流各种荤素段子,黎明时分倒头昏睡。

  一年后,他开始引人注目。另类音乐人,天才制作人,报纸上这么说。他陆续参与制作了王菲,许巍,麦田守望者,地下婴儿,超级市场,瘦人的专辑,中国流行音乐的浪尖上总会浮现出张亚东的身影。

  而十年前,他还在一个外省小城的文工团里做乐手,完全是靠自学啃下了键盘和声,操练了各路乐器,无师自通地摸会了团里唯一的一台MIDI。我还记得他向我描述他的音乐梦想那已经是多么久远的情景了,看来人与事的变化总有一部分是无法预见的。也许无法预见的变化就要靠梦想了。如果没有梦想,世界该多荒凉。

  谈话现场羊坊店

  在录下一首歌《早安,女士》的沙锤部分之前,我们有了一点时间。你现在做音乐的心态怎么样?还是那样。其实越干得时间久了,就越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跟所谓的摇滚啦流行啦这些好像没多大关系,只是希望音乐出来是自己想像的那个样子就行了。……我是比较偏爱电子音乐的,但是比较前卫的电子音乐都是不能让人听的那种,很不好接受的那种,而我同时又是一个喜欢旋律的人,我觉得(音乐)有优美的旋律、和声还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我愿意把我喜欢的这些东西结合起来。

  在汪峰的专辑方面参与了哪些工作?

  首先是我们俩共同制作。我仅仅是能够在他的基础上给他一些帮助。因为汪峰也是非常独立的一个做音乐的人,我不可能左右他的想法。

  最近在听什么?

  听得挺多。我几乎什么都听。

  最近还在与谁合作?

  就是我跟张浅潜有一个组合:“Z”的平方。今年内会出专辑。

  你怎么感觉张浅潜?

  张浅潜是非常非常与众不同的,非常非常有感觉的一个人。我觉得她在很多方面都有着强于其他人的那种能力。像绘画,歌词,演唱啦什么的,所以我觉得跟她组合也是比较合适的,我们可以有一些相互补充的地方。

  互相学习?

  每一次你要听她写的东西啦,或是看她的画啦,都能给你很强的震撼。但是她的人相处起来可能就……会给你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谈谈你个人的新专辑

  这个专辑也是想今年做完。不过歌还没写,都是构思。名字大概是叫《告别青春》,整个的概念是和我三十岁之前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有关的。我觉得以后——未来会怎么样是另外一回事情,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和过去的东西再见,告别一下。风格也是综合性的,有电子,有流行,什么样的音乐都有,我想把它们很好地结合在一起。

  这种结合在技术上怎么考虑的?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做的。事实上没有什么人可以独创一种全新的概念,只是某些人会排斥某些东西,比如说有些人强烈地不喜欢节奏,有人强烈地不喜欢和声,有人强烈地不喜欢旋律,对我来说,(这些情绪)我都不强烈,只要能打动我的,都行。比如说我也很喜欢听没有节奏的音乐,纯音乐。我现在听的CD大多是六几年的,有一些包括古典的我都很喜欢。它们给我的是不同的感觉。

  有一些批评你的声音你注意到了吗?

  没有,没看过。

  有人说你越来越技术化了。

  我觉得是这样,我是比较崇尚技术的。其实我是比较不“轴”的一个人。我也明白,比如说你去一个人家吃了一盘非常好吃的菜,但当那个做菜的人跟你说这个菜用了几克什么,几克什么,怎么切的这个肉,你可能就没有胃口了。但是在我看来,最高境界是你有非常好的技术,但它并不直接体现出来,而是融进你的音乐里了,这时你又把它抛弃,才可能是我认为的最高境界。我们国内现在的音乐水平,不要说跟国外比,就是和许多亚洲国家比也差得很多,尤其是技术上。对于我个人来说现在应该多掌握技术,接触更多的东西,学习学习学习,就是学习。我认为我的技术非常不好,依然在努力努力努力,我自己看得到差距。

  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生活……就已经全是音乐了。近两年以来都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几乎是不停地工作。我有一个比较短期的目标就是买一套电脑录音系统,因为在大的录音棚录音通常都会受到钱的、时间的限制,有了它我在家里就可以全录了。我一直是为了这个近期的理想在努力攒钱,拼命干活。

  作息时间?

  每天黎明开始睡觉,中午起来工作,凌晨回家。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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