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世俊,汉族,1930年生。
        中国第一位女摄影师,20世纪60年代初文化部十大优秀新闻电影摄影师之一。1949年毕业于华北大学,后任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新闻摄影师。 拍摄了大量的新闻片、纪录片以及历史资料,其中最多的是时政题材,包括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人的活动和重大历史事件。
        主要作品:《十大元帅授勋》、《领袖和我们同劳动》、《十大建筑在建设中》、《宋庆龄访问印度尼西亚》、《周总理、宋庆龄访问锡兰》、《户县农民画》等。
 
中南海里40年

舒世俊

 

    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有一支专门从事领袖摄影的摄影师队伍,我是最早进入这个队伍的女性之一,从此服务于一代代国家领导人,见证了新中国成立40多年的风雨波折。从第一代领导人开始,我先后跟随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陈毅、刘少奇、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拍摄他们的活动。作为一个记者,我能够进入中央组,记录共和国重大政治活动,亲身见证这些历史大事,我觉得非常幸运。

跟随毛主席走遍大江南北
    毛主席在视察途中,也是在移动办公。很多外事活动是在专列的餐车上进行的,我记得毛主席曾在专列上会见过阿拉法特、越南胡志明主席等人。他送走外宾,专列马上又往下一个视察地点,活动见报的时候,专列实际上已到了另外的地方。
    这些年的好多中央会议也在专列上进行。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毅等很多领导人都多次来到过专列的餐车开会:漫天旷野里,忽然几辆小车卷着尘土开过来了;开完会,又卷着漫天尘土开走了。我因此在车上拍了很多重要的国务活动的资料,一般在会议开始的时候,我拍了三五分钟,然后就出去,等散会了,大家都往外面走,我再进去抢拍一点。主席还挺幽默,说:“你也得节约闹革命,你也得节约成本啊。”意思实际上就是,你别拍了。
    毛主席平时在车上总穿着大睡袍,会见外宾的时候才会穿正装,平时穿正装不舒服啊。我有时想拍主席生活的镜头,警卫拦着,说:“拍出来多难看!”一次在杭州爬山,主席拄着一根竹竿,我刚准备开机,警卫马上拦着,说:“多难看啊,像要饭的,别拍了。”主席摆摆手:“没关系,让她拍吧。”
    主席在车上研究很多东西,随身带了很多书,读书、工作都在车上进行。那个时候宾馆少,只要来了个中央领导,地方上的麻烦就多了,主席一般情况下都住在车上,说是少给地方上找麻烦。有时候专列会在一个地方停上半个月,主席在当地开会、接见、下去视察。
    如果车停在野外,警卫就在外面布一个护卫圈。有一天,车停在一个水塘旁边,看到塘里鱼都在蹦,警卫战士就下去捕了一桶鱼来,大家都挺高兴。主席醒了之后,我们就说:“捞着鱼了,今天改善伙食。”主席说:“不行。”机要员解释:“是野坑,不是老百姓的。”主席说:“还是让老百姓去抓吧!我们不能吃,还是放回去吧。”
    那个时候专列上只有会议室有空调,别的车厢包括主席的卧车都没有。列车不走动的时候,夏天太阳一晒,车厢里的温度有40多度,我们经常钻车底下乘凉。车上一般两个人一个房间,我设备多,单独一个房间。大家在火车上吃、火车上住,经常多少天都洗不了澡。偶尔,地方上会来一辆车,把大家都拉到宾馆里去洗个澡,再给拉回来。只有主席的车厢里给安了一个洗澡的地方。
    主席外出视察,我作为摄影师,并不是每天都有工作,平时我们没有工作时,毛主席就指示工作人员去参加劳动。汪东兴同志就安排我们同当地的人们一起拔草、翻白薯秧、采茶什么的。厨房大师傅忙不过来时,我们也去帮厨,干一些洗菜、摘菜、切菜、洗碗等杂活。
    在地方上,比如上海、杭州,隔一周或者两周,会把当地文工团请来,开个舞会,也就是放放唱片,让大家跳舞。主席爱听京戏,在放点京戏。大夫让主席多运动运动,跳舞也是运动。主席跳舞都是大步走,你和他跳舞也得迈大步,往前赶。主席其实就是“走”一个多钟头,文工团员跳舞跳得好的,才能跟得上他的大步子。我们都不敢找主席跳,紧张,怕踩着他的脚。对主席身边的工作人员来说,虽然下了专列出来了,秘书还是秘书,大夫护士还是大夫护士,警卫还是警卫,大家都忙着照顾主席,谁也顾不上什么娱乐。有时候可以看看电影,一人交两毛钱。后来电影也没有了。主席经常说的就是:“你们在我的身边不要搞特殊,别人都看着呢!你们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别人都会满足你。”在我拍摄期间,从来没有看到毛主席带着老婆孩子游山玩水。
    1965年,毛主席重上井冈山,对他来说,年龄大了,上山太费劲了。可这次主席上去没几天就下来了,我就问:“主席,怎么不多看看啊?”我心里还想着多拍拍呢。主席说:“事情太忙啊,没有时间了。”当时毛主席看了一份材料,讲高干子女特殊化现象,他显得很忧虑。主席说:“得整治啊!”他还提到,李自成为什么失败?就是腐化,高干脱离群众。他想整治这股风气。
    最初外出工作,我一个人既管摄影又管灯光,忙不过来时,得找当地电工帮忙开灯。后来我向叶子龙同志提出,拍摄室内活动多,我一个人工作困难太大,需要增加一个照明师。经毛主席批准,厂里的照明师贾秋和同志从此也跟着外出工作了。外出记者中,新华社记者钱嗣杰拍照片,我和贾秋和同志拍电影,我们3人就是毛主席专列上全部的新闻记者,向全国人民报道毛主席视察的活动。

中国女摄影师的诞生
    解放初期,党和政府决定培养女摄影师,是在解放劳动力、建设新中国的大环境下提出来的。当时西方国家对中国打压得厉害,什么都封锁,国内困难重重,百废待兴。国家就号召妇女走出家门,走上工作岗位。过去的妇女除了教师、护士,基本没什么别的工种了。现在,男的能干的,女的也能干。第一个女拖拉机手、第一个女飞行员、第一个女火车司机,都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当时北京电影制片厂新闻处决定培养几个女摄影师干新闻拍摄工作。按照周总理的指示,我们华北大学一期52个学员进入了北京电影制片厂。当时接受培训的一共有5个女孩子。
    决定我们这5个人成为培养对象,是在北影厂一个小放映室,摄影总队的人都在场。总队长徐肖冰、副总队长吴本立宣布:汪连生、陈锦俶、官自均、王云晖、舒世俊,一共5个人调摄影队学习摄影,要被培养成女摄影师。徐队长讲了战地记者的艰辛,又讲当年延安摄影队不怕苦、不怕死抢镜头的精神,要求我们继承这种传统。徐肖冰还对在场的男摄影师们说:“你们这些人别打这些姑娘的主意!”然后又回过头来和我们立军令状:“三年不许谈恋爱,一定要先把摄影学好。”因为这事,徐肖冰被大家偷偷叫做“老法海”。当时我刚看过《罗亭》这本书,表态时就用了里边的话:“我一定不做言语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一定向老师傅把手艺学好!”
    经过技术、艺术等基础知识学习之后,通过考试,我在5个女孩子中头一个取得了摄影师资格,成为中国第一名电影女摄影师。
    其实在成为女摄影师之前,我已经拿机器干活了,只是当时还没有拿到证书。考试无非是考一些政治、文学,文学当时考的是《红楼梦》的内容。作为女性从事摄影,我所经历的困难在我们那个年代的女摄影师里都是普遍的。
    绝大多数男摄影师都是经历过南征北战的,女的做摄影师是个新鲜事。很多人都怀疑,这些女的能干吗?过去的摄影助理,要背两个人的行李,要带反光板,要带机器。这以前都是男助手的活,怕女助手反而给师傅增加了负担。有人说,还不够照顾她们的呢!现在好不容易师傅们能接受我们,我们当然就抢着干,男的能干的我们都要干。为了过体力关,我们练双杠、练长跑,身体都壮壮的,实际上还是无法和男的比。小伙子一下可以扛起行李卷,我们就不行。一次我们到邯郸去,火车只停一分钟,我们同车长说好了,东西搁在车门口,我背着重要的机器先下去,车长就帮助往下扔我们的行李卷。在白洋淀拍民兵,当时要拍摄一个大全景,来表现场面的壮观。淀里的芦苇高过了人,拍全景得找个高梯子。一丈二高的梯子,我从这头扛到那头,抗不住,走起来摇摇晃晃的。那些看我们拍摄的妇女小孩都在旁边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地说:“看啊,那女的抗不住。”都在笑。
    那个年代刚解放,出差的人少,妇女出来更少见。老乡看我和师傅一男一女一起出差,还以为是两口子,人家就给安排一间屋。我师傅人很老实,不爱说话,我就说:“不行啊,这是我师傅,我是徒弟,我们一起出差呢,不是两口子啊,住一间屋不行的。”比我小5岁的另外一个女摄影师当时还是个小孩子,才十五六岁。有一次,她跟着师傅去山东下乡,大姑娘小媳妇都站在村口指指点点地议论:“看,老头子娶了个小媳妇。”小姑娘委屈极了,一直撅着嘴。
    有的时候还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一次和师傅一起去内蒙拍摄的时候,拍摄中途电瓶没电了,我一个人抱着电瓶坐长途汽车回北京充电。返回的路上,车开了没多久,天已经黑了,司机和大家讲,“今天不走了,住店。”所谓“店”,就是漫无边际的草原上两间小草房,门口挂着一个牌子“车马大店”。屋里是锅台连着炕,炕上东倒西歪躺着几个农民,可能是车把式。他们热情地让出地方让我们上炕,我还是一个20岁不到的姑娘,没有一个女伴。周围全是男人,我实在不愿意上那个大炕睡觉,站在地上发愣。那个开车的老司机看到了我,就过来问我:“姑娘,怕不怕狼啊?”我只能说:“不怕。”他说,“不怕就在我驾驶舱里睡吧。”我一下子高兴得像小鸟一样,背着器材就往车上跑。车停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上,半夜里周围的狼叫个不停,狼眼发着绿光。我心里害怕极了,还得担心身上带的200块钱公款别丢了。我把200块钱藏在袜筒里,又找了把司机发动汽车用的铁摇把,紧紧抱在怀里当武器壮胆。8月的草原,夜里很冷,我只能用随身带的油布盖在身上挡挡寒气。这一夜,我听着狼叫,不敢合眼,就睁眼坚持到了天亮。
    有时候和师傅一起出去拍摄,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车也没有,住宿的地方也没有,就在地上刨个大坑,垫上油布、打开行李卷,就当床铺了。
    到农村去,就是吃派饭,今天这家,明天那家。一次到内蒙,下到草原深处,上哪里派饭?出发时我们就带点粮食,背一个烧饭的锅。肚子饿了,就把行李一放,刨一个坑,在附近拾点晒干的马粪、牛粪回来,自己烧火做饭。干这一行就要什么都不怕,胆子也练出来了,什么都有第一次。
    在内蒙第一次骑马,我刚骑上去,马在草原上开始狂奔,一直跑到了喇嘛庙,它才停下来吃草。我死活抓着马,它跑一通,我这不也就学会了吗?因为学骑马,臀部磨破了,火辣辣生疼,晚上开会时,我就只能跪着听。
    摄影师也会考验你:打光、量光、决定光圈,你先试试,然后他检查。女同志细心,我把小伞、小刷子、反光板,全挂在腰上。师傅要什么,我一下就拿给他了。回来之后,别人休息,我不休息,把机器擦好了,胶片换好了。男助理往往没有这么细心,有的人还把拍过了的胶片又给装机器上了。我这一辈子没出过这些问题,在技术上也没有大的问题。后来,老师傅们也愿意要女助理了。
    结婚、生子,是人之常情,但对一个从事新闻纪录的女摄影师来说,这就成了负担。新闻工作没有时间性,工作中我们还得要举着十多公斤重的摄影机,再背着电瓶和胶片包东奔西跑,爬上爬下抢镜头,在怀孕期间更不容易了。我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不小心,在6个多月时流产的。那是大跃进、大炼钢铁的时候,我当时对孕期保养这些知识一点也不懂啊,还去搬砖建炉子。后来去顺义拍共产主义公社,颠来颠去,回来这孩子就没了。
    后来怀着女儿的时候,我也一直都在外面出差拍摄。那是1967年“五一”节后没多久,一天晚上,中南海警卫局电话通知我,马上和贾秋和(照明师)到中南海。我们刚到中南海,毛主席已上了火车,卫士长李银桥就让我们俩坐警卫车赶往火车站。这次视察就是报纸后来发表的“毛主席视察大江南北”。毛主席视察了河北、河南、山东、湖南、湖北、杭州、上海等地,我们用手中的摄影机忠实纪录了毛主席视察的足迹,他与各地干部、群众在一起的历史时刻。毛主席于9月26日回京。4天后,我又上天安门城楼拍摄了国庆庆典。12天后,女儿就生下来了。
    搞摄影的同行结婚,谁都顾不了家。我的丈夫李华一出去就是半年,我白天出去,晚上回来还得自己补孩子的衣服。我有一个小男孩,白天只能把他放在传达室,让传达室大妈给看着。没人管的小男孩,一天到晚衣服上不是这儿破了就是那儿破了,那年头穿衣服可是个大事,得要布票,买不到新的,也没的换,回家必须给他补呀。我印象最深了,今天补了,没3天就破了,再补。
    可是,只要你喜欢这个事业,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求它,再多的困难也都可以克服,最后肯定是会有成果的。但是,生活中必须丢掉一部分东西。我,不可能做一个好妈妈。我一出差就几个月、半年的,孩子就交给了传达室,功课更是没有人管。出差回来,孩子都不认识我,管我叫阿姨。后来有了小女儿,小哥哥就领着小妹妹在厂传达室白大妈家,他们就这样长大了。类似的情形,在女摄影师身上都有过。能一生投身于新闻影事业,记录共和国的历程,是我无悔的选择和最大快乐。

摘录《中南海里40年——中国第一个新闻电影女摄影师舒世俊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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